東林大夫給十三的回答很簡單, 只有一句話：“你該先問人家姑娘的意愿。”

“這要怎麼問？”十三覺得很難開口，再說了，他連人家姓什麼都不知道，只簡單地見了一面而已。

他覺得東林大夫不可信, 不如問嚴夢舟, 至這個是有經驗的。

等到傍晚時分，嚴夢舟過來接小郡主時, 十三正在指使人干活。后院幾棵玉蘭樹和海棠樹被連拔起, 全部換碩果累累的櫻桃樹。

嚴夢舟當他在發瘋，略過他直接進屋找小郡主, 到了屋里一看, 這小娃娃還撅著屁睡覺呢。

“睡了多久？”

侍婢不敢抬頭, 低聲道：“有一個半時辰了，中間奴婢來喊了，可郡主哭鬧得兇, 小大夫就把奴婢們趕走，讓郡主繼續睡了。”

嚴夢舟額頭直跳，坐在床邊把睡得迷迷瞪瞪的小郡主抱了起來。

被人擾了睡眠，小郡主一張, 淚水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哭聲震耳，響遍醫館前后。

“怎麼了？舅舅來了！和舅舅說！”十三健步如飛跑進屋，看見了嚴夢舟, 驚詫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嚴夢舟把小郡主抱坐在上, 抓著的腳練地給穿鞋, 頭也不抬道：“你種樹的時候。你忽然喜歡吃櫻桃了？櫻桃樹難養, 移栽過來未必能活得下去。”

十三看著小臉通紅、大哭不止的小郡主, 心里翻起陣陣難過，醞釀了會兒緒，覺得這樣太憋屈，于是放棄容忍，厲聲責問道：“你閨稀罕櫻桃你都不知道嗎？你是怎麼當爹的？”

嚴夢舟被訓斥得怔忪，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就是……”

“而且你沒看見想睡覺嗎？讓睡飽了能怎麼樣？大不了晚上我送回去！實在太晚了住這兒也行，我來照顧！”十三越說語氣越暴躁，把小郡主從他懷中搶走的沖快控制不住了！

“連閨想睡個安穩覺都滿足不了，我就問，有你這樣當爹的嗎？你愧不愧？我一個沒親的人都比你會疼孩子！”

十三說話的功夫，嚴夢舟把鞋給小郡主穿好了，抱著站起，拿帕子給眼淚。

小孩子有點兒不順心就哭，哭起來沒顧慮，一雙眼睛化作流不盡的泉眼，淚水沾了卷翹的長睫，在臉上留下糟糟的淚痕，看著可憐又委屈。

嚴夢舟看著也心疼，輕拍著的背哄道：“不睡了，咱們出去玩好不好？爹爹帶你去買糖……”

哄了幾句，小郡主不肯聽，搖擺著子不讓他眼淚，又推開他的手，把臉靠在他肩上。

嚴夢舟任由把眼淚蹭在自己上，抬起頭與十三解釋道：“哪里是喜歡櫻桃……”

這一抬頭，猝不及防地看見十三直愣愣地著小郡主，滿臉心疼，眼里恍惚還閃爍著淚花……

察覺到嚴夢舟看來，他快速轉頭，用手背拭了起來。

眼前景讓嚴夢舟懷疑是自己花了眼，沒能接著說下去。

氣氛陷難言的尷尬。

過了會兒，小郡主的哭聲都弱了，嚴夢舟才勉強能發出聲音：“你……你哭什麼？”

“老子沒哭！”十三怒聲反駁，發現驚嚇到了小郡主，趕忙收聲，“我沒哭，我這是氣的，氣你不會當爹！”

嚴夢舟神復雜，抱著小郡主到了窗外，看見下人已經栽種好了一棵櫻桃樹，邊向外走著邊說道：“不是喜歡櫻桃，是貪玩，玩兩回就全拋腦后了。”

走到栽好的櫻桃樹下，圓滾滾的櫻桃就在小郡主眼前，一手把櫻桃拍開，摟住嚴夢舟的脖子枕在他肩上，睜著漉漉的眼眸自己噘發呆。

“白日里不讓睡太多，是因為睡多了，夜里就不肯睡了。淘氣，自己不睡，別人也不能睡，長久下來，作息都了。”

嚴夢舟解釋完，質疑道，“你不是大夫嗎？你師父都說了，小孩子時不時哭一哭對心肺好，不用那麼張。你不知道嗎？”

十三沉默了許久，最后輕飄飄“哦”了一聲。

嚴夢舟又說：“那幾棵櫻桃樹不用栽種了。”

十三干道：“方才我說謊了，其實是我自己稀罕。”

嚴夢舟不再說話，抱著小郡主走了幾圈，見緒穩定下來了，溫和地問：“清醒了吧？要乘馬車回去，還是走路回去？”

小郡主依偎在他肩上，兩只手指頭摳著他裳，用委屈的哭腔道：“要買糖……”

“就這個記得清楚。”嚴夢舟細心地把臉上被汗水與淚水一起打的碎發捋開，再問侍婢要了打的帕子臉，然后去找東林大夫道別。

他要抱著小郡主走回去，不想引起，就自己揣了兩張帕子以便給隨時小郡主手，讓其余侍衛等人先一步回府去了。

出了醫館的大門，十三跟了上來，“我反正沒事，送你們回去。”

傍晚的街道上，城外來的百姓正收攤準備返程，商鋪伙計在高聲吆喝，想趁機再做幾筆買賣，行人熙攘，嚴夢舟抱著小郡主混其中，都不那麼顯眼了。走出小半條街，嚴夢舟與十三說著話呢，小郡主眼尖，指著前方街邊小商鋪嚷嚷道：“買糖買糖！”

買了一個小糖人，嚴夢舟看了一圈，又讓伙計包了些酸甜口味的餞。

十三話道：“咬不吧？”

嚴夢舟奇怪地掃了他一眼，道：“給小九的。”

“……”十三僵著脖子去外面等他了。

買好東西出來，看見小郡主坐在嚴夢舟手臂上乖巧地咬糖人，十三眼饞，道：“給我抱吧，你忙了一天了，別摔著了。”

嚴夢舟推開他朝小郡主過來的手，道：“我不累。半日沒見我了，更愿意讓我抱。”

十三絞盡腦想了想，看見路過的行人，又說道：“你上臟。”

“我來之前先回了府，洗漱更了的。”

十三徹底沒了法子，看著親昵的父倆，酸得眼睛快綠了。

被這場面刺激得狠了，他深吸氣，跟上嚴夢舟，大聲道：“我喜歡上一個姑娘。”

嚴夢舟腳步停滯了一下，很快敏捷地避開行人，單手抱著小郡主，另一只手虛護在背后以防被人沖撞，分心道：“不錯的，恭喜。要親了嗎？”

“沒那麼快！”十三憤，罕見地紅了臉。

短短半個時辰，親眼目睹十三心疼到流淚、害到臉紅，嚴夢舟大震驚，以致語塞到無話可說。

十三心里雀躍歡喜，見他不吭聲，厚著臉皮道：“與你和小九一樣，我也是一見鐘。”

嚴夢舟目陡然一寒，等他邊行人走過后，捂住小郡主的眼，毫不留地一腳踹了過去。

十三沉浸在暢想中，被踹了個正著。

嚴夢舟假裝不認識他，抱著小郡主疾走幾步，離他遠遠的。

十三罵罵咧咧地在圍觀眾人的視線中爬起來，追上去后怒道：“你什麼病！”

“再敢滿胡話編排我與小九？”嚴夢舟冷聲警告。他初見施綿時，施綿才九歲，不可能一見鐘。

十三理虧，拍拍裳哼哼幾聲，與他繼續往王府走去。

而嚴夢舟則因為他方才那一句，記起很久以前的事，尤其是十三嘲諷過他的話。他耐心回憶了下，問：“你想和那個姑娘親，是為了親后奴役嗎？”

“呦，只準你與施小九好是吧？”十三翻著眼白道，“我就不能對好嗎！”

嚴夢舟輕嗤一聲，把小郡主往上顛了顛，往街邊隨手一指，用哄的語氣對道：“看那是什麼啊？”

小郡主抓著糖人好奇地看過去，接著被捂住了一只耳朵，嚴夢舟用氣音對十三道：“你要與一個滴滴的姑娘親，放下段去伺候？那你還下賤的。”

嚴夢舟很辱罵他人，此時云淡風輕地說著罵人的話，十三直接聽懵了。

而小郡主晃著腦袋擺了嚴夢舟的手，轉回來問：“哪里有什麼啊？”

“那兒，你再看看。”嚴夢舟再次指了一下，把兒的注意力轉移開后，對著十三道：“喜歡上一個姑娘，你不僅下賤，還不要臉，不會是犯了失心瘋吧？”

十三滿面震驚與彷徨，不能理解嚴夢舟為什麼突然罵他。

他不可思議道：“喜歡個姑娘而已，我又不是殺人放火了！你自己不也有喜歡的人嗎？你還生了娃呢，我罵了你嗎！”

“你沒罵我嗎？”嚴夢舟淡淡反問，輕哼一聲，道，“這麼多年了，我終于可以原話還給你了。”

十三聽得頭腦發懵，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在路邊仔細回憶起來。

本沒聽見兩人說什麼的小郡主，則是在嚴夢舟懷中忽然蹬腳，興喊道：“小羊小羊！”

街邊有個大伯牽著只小羊正往城外走，嚴夢舟抱著走過去，給了老伯一兩銀子請人停下，幫小郡主拿著糖人，讓了個夠。

街上走了一遍，小郡主神勁兒完全恢復了，回到王府就跑去找施綿，摟著把剩下的糖人往里塞。

施綿看著湊過來的沾滿黏噠噠口水的糖人，倒一口涼氣，忙不迭道：“給你爹爹，他吃這個！”

嚴夢舟：“……”

喂了糖人后，小郡主歡欣鼓舞地與施綿說起路上見聞。

嘰嘰喳喳說著，嚴夢舟偶爾替解釋一兩句，末了，一家三口說定，再過幾日就去城外的莊園小住，帶小郡主好好長長見識。

等小郡主提到了舅舅，施綿才驚訝問：“十三來了嗎？怎麼沒見人？”

嚴夢舟：“春心大，想婚事想得渾渾噩噩呢。”

十三都能有開竅的這一日？太稀奇了！

施綿驚訝不已，連忙把小郡主給嚴夢舟，在閑庭下尋到了十三，細問他對方的姓名與出。

十三一問三不知，不耐煩道：“今日才見了第一面，這些還不知道呢！”

正好他也有事要問施綿，“假如說十四與你第一次見面，就罵你爹是老不死的、死老頭，你還會愿意與他親嗎？”

施綿腦子里嗡嗡的，抬起手示意他閉，緩了緩心神，鄭重其事道：“這些都是后話，最關鍵的是，你可能需要先確認一個問題——”

“確認什麼？”

施綿吐出一口綿長的氣息，目憐憫，道：“先確認一下，那姑娘是否已有婚配。”

這話如驚雷響在耳側，劈得十三頭臉焦黑。他癡傻地坐了會兒，力回憶那姑娘的著裝扮，然后一個激靈躥起，跌跌撞撞跑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