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苦著一張臉，肩膀垂下，“說起來，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心煩意的，也沒什麼心閑聊，便朝謝仲宣福了福子，“二哥哥，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著溶溶月下緩緩離去的背影，謝仲宣晃了晃扇子。

忽而，他收扇輕笑，自言自語，“今日月皎潔，正適合作畫。”

說著便抬步離開，背影修長，疏朗如竹。

***

這一晚，云黛做了個噩夢，這夢與多年前做的夢很是相似。

夢里一直追著謝伯縉跑，可他卻是不理，自顧自地往前走，追得快要累死了，哭著與他說其實覺得他并不可怕。

迷迷糊糊中，好似有人來的額頭，還伴著一聲驚呼，“怎這麼燙？”

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渾無力，連睜開眼睛都使不上勁兒，就連意識也是混沌的。

恍惚間好像有人給臉，又給喂了藥丸，沒多久，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有意識時，耳畔是嘈雜的竊竊私語聲，好像來回來了好幾撥人。直到耳邊再次安靜，才緩過勁來，有些氣力地睜開了眼。

有晦暗的線落眼中，隔著逶逶垂下的煙幔帳，看到兩道模糊的影。

“琥珀姐姐……”出聲，嗓音沙啞，像是哭到無力的嬰孩般。

聽到這喚聲，那兩道影微，走了過來。

云黛撐起子要坐起，床邊響起一道沉金冷玉般的男聲，“你剛醒，好生躺著。”

這聲音嚇得云黛一個激靈，猛地抬頭看去，當看到床邊站著的謝伯縉時，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哥哥？”

“嗯，是我。”

謝伯縉將蒼白面容上的驚詫看得一清二楚，眉心微，須臾，他聲音放緩了些，“聽說你病了，過來探你。”

云黛這會兒還于恍惚狀態，一時分不清這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只木愣愣的坐在床上，一頭長發有些凌的散在后，好似個致的木頭人。

琥珀見狀，立刻上前打圓場，“姑娘，世子爺給你帶了田婆婆家的梅花包子和糖漬梅子，待會兒正好佐藥。”

又扭頭與謝伯縉解釋道，“世子爺莫怪，我們姑娘從半夜發高熱，燒了大半夜和一早上，午后才堪堪退了燒，這會子剛醒來，難免有些迷糊。”

謝伯縉略一頷首，并無半分怪罪之意。

到底是子閨房不好久待，他在床邊叮囑云黛兩句，便要離開。

云黛后知后覺回過神來，急急地喚了一句，“大哥哥。”

謝伯縉腳步一頓，扭頭看，“嗯？”

許是因為生病，那張臉顯得愈發冷白，一雙眼睛霧蒙蒙的，定定的看向他，“你不可怕的，在我心里，你是個很好的哥哥，我敬重你，就如對二哥哥三哥哥一般。我昨日若有什麼說錯的地方，還請你別跟我計較，我笨……”

這眼神，驀得讓謝伯縉想起他第一次狩獵時，拔箭指向的那頭鹿。

脆弱，無助，等著他的赦免。

他濃眉擰起，不知是自責于這個比喻，亦或是為這小心翼翼的態度。

沙場上戰無不克的年輕將軍忽然生出一迷惘，他對待的態度是否太過嚴厲，才害得怕這樣？

修長的手指微攏，他迎上的目，語氣盡量和，雖然這份和疏于練習，顯得有些生，“我知道了。你好好養病，等養好，我帶你去郊外跑馬。”

“真的？”

“嗯，真的。”

“那好。”云黛繃的肩頸隨著心里的擔憂落地而放松，一綹深栗的發從耳后垂落在臉邊，映得的臉頰如玉般瑩白耀眼，彎起眼眸，朝他笑道，“我會很快好起來的。”

這會子的嗓音糯糯，讓謝伯縉想起江南的桂花糖年糕。

他回過神，牽角，也朝笑了一下。

這下云黛愣住了，大哥哥笑了？

還沒等作出反應，就見他角牽起的弧度又落下，說了句“我先走了”便轉離開了。

云黛靜靜在床上坐了會兒，等覺過味來，忍不住笑了下。

琥珀送完謝伯縉出門，折返回來見自家姑娘發笑，不疑，“姑娘笑什麼呢？”

“剛才大哥哥朝我笑了下。”

琥珀有些云里霧里。

“笑起來像傀儡戲里的傀儡。”云黛邊說還邊拿手指去扯角，“就這樣的，扯上去一下，然后就放下來。不過——”

的眼睛亮晶晶的，“還是很好看的。”

“那當然了，畢竟咱們世子爺長得那般俊，不笑都好看，笑了肯定更好看。”琥珀見這會兒有神了，說道，“姑娘肯定了吧？世子爺送來的梅花包子還熱著呢，奴婢拿來給你嘗嘗？”

沒了心事，胃口自然也大好，云黛愉悅地應下，“好，我今日要多吃兩個。”

***

云黛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養了兩天便全恢復了。

喬氏拉著的手左瞧瞧右瞧瞧，覺得病了一場又瘦了，給送了好些補品，還囑咐廚房每日給燉一盅金燕養子。

自打那天探病將誤會解開，云黛覺得大哥哥待的態度和煦不，兩人還像之前，若有空閑，便學習騎。

日升月落，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秋闈的日子。

秋闈定在了八月初八，總共要考三場，每場考三日。

考試前三日，謝仲宣與謝叔南就從郡學回府備考，今年倆人都要下場，一個是氣定神閑，一個是頭懸梁錐刺臨時抱佛腳。

考試前一日的飯桌上，晉國公還打賭，賭謝叔南能不能考上，被喬氏一個眼神掃過去，賭局不了了之。

晉國公道，“夫人你莫要太張，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你要對二郎和三郎有信心。”

喬氏倒是不擔心謝仲宣，比較擔心的是謝叔南這回是否還能像上次那般走好運。給兩個兒子給舀了一碗百合銀耳羹，聲提醒，“我先前從法圓寺給你們求的香包，你們記得戴在上。開過，很靈的。”

謝仲宣和謝叔南皆應下來。

喝過半碗湯后，謝叔南抬頭看向云黛，“云妹妹，明早你送我和二哥去貢院唄？”

云黛沒立刻應，下意識去看喬氏。

喬氏瞪了謝叔南一眼，“你們去考試，要妹妹送什麼？這麼大的人，難不還尋不到路？”

“我那些同窗家中的兄弟姊妹都會陪著一起去的，有家人陪著，到貢院考試就不張了。”謝叔南還朝謝仲宣眼睛，“二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謝仲宣沒理謝叔南，只側過臉，溫聲去問云黛，“云妹妹可愿意辛勞一趟？”

眼瞧著兩位兄長都著自己，云黛手中湯匙，小聲道，“哥哥客氣了，不辛勞。”

謝叔南眉開眼笑，扭頭看向喬氏，“母親，就讓云妹妹明早跟著去吧。上回考試也是送我到門口，我才考到的，我覺著云妹妹有好運，沒準這回也能保佑我。”

“云丫頭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喬氏被這歪理逗笑了，再看小兒子這懇求的模樣，又怎會不明白這小子的那點心思，心道，罷罷罷，就讓云黛送去貢院門口，省得這小子牽腸掛肚，不能專心考試。

拿起帕子按了按角，朝云黛笑道，“云丫頭，明早你就送你二哥三哥一趟吧。”

“是，夫人。”

話音才落，一直默不作聲的謝伯縉冷不丁開了口，“我一起去。”

見桌上眾人都看他，他面不改，淡淡看向兩位弟弟，“不是說家中兄弟姊妹都會陪著？上回你們下場，我在邊疆。這次回來了，自然要親自送你們進考場。”

難得到長兄的關，謝仲宣和謝叔南很是容。

喬氏見兄弟和睦，心頭熨帖，“阿縉陪著一起去也好，明早貢院人多混雜，有你們大哥在，若遇到什麼麻煩也能解決一二。”

這夜用過晚膳后，眾人早早回屋歇息。

翌日起了個大早，云黛為了給兄長們搏個好兆頭，特地穿了條簇新的石榴，擺還繡著喜上眉梢的圖案，淡黃綴珍珠腰帶將形勾勒得婀娜窈窕，一截小腰，纖細如柳。

謝叔南一直覺得云黛穿鮮亮些好看，今日見如愿穿了條石榴，眼睛都亮了，湊到邊就不住地夸。

謝仲宣拿扇子去敲謝叔南，“別夸了，留些墨水在肚子里，這會兒把詞夸完了，待會兒考場上做不出錦繡文章，云妹妹豈不是白送你一趟？”

云黛赧的笑了笑，剛想問怎麼不見大哥哥，就聽后有奴仆請安問好的影。

前頭三人一起回頭，當看到大步走來的謝伯縉時，皆是一愣。

一向穿深的謝伯縉，今日竟穿了件朱紅蟒紋錦袍。

他本就生得一副俊無儔的好相貌，這朱紅一襯，威嚴不減，容更甚。這模樣那像是戰場廝殺的武將，更像是個金榜登科的翩翩探花郎。

見弟弟妹妹看來的目，謝伯縉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握拳輕咳一聲，“都站著作甚，還不上馬車？”

謝仲宣他們回過神來，忍不住問，“大哥，你……今日怎穿得這般鮮亮？”

謝伯縉蹙眉，“不妥？”

謝二謝三，“妥妥妥。”

云黛則低頭扯著擺，有點懊惱，怎麼跟大哥哥……撞了？

倆人都紅通通的，未免也太喜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