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議按規矩來,主戰的、頑抗的,就好像那齊紅山部,該還是要,不然人家侯君束不是白降了嗎?”李定言語飄忽。“我其實曉得你的意思,你是覺得這河北掃起來明顯利索,馬上整個河北都要納治下了,這個時候還要殺人未免會引起地方反……但凡事要講規矩,河北容易,它未必容易,尤其是關西、東都,很可能要長期對峙,要打多次大仗狠仗,若不能嚴明法度,是要出岔子的。”
張行瞇著眼睛默不作聲。
而李定猶豫了一下,繼續來言:“更有甚者,真要是對北地、巫族、東夷、南嶺做征服時,有時候反而是要下狠手的……你要有心理準備,否則必其禍。”
這次張行反而點了下頭,表明認可。
數十里外,滹沱河南岸,河間大營薛常雄幾乎與張行這邊同時用早飯,而張行開始看螞蟻的時候,薛常雄也放下了碗筷,但他並沒有著急離開總管府,反而是披掛整齊的坐在原地等待……他要通過自己的軍令反饋來確定城外各部傾向,然後進行鍼對行。
畢竟,經歷了完整三徵的薛常雄心知肚明,就算是按照原計劃按部就班的煽、欺騙,都肯定有人不願意跟黜龍軍戰,遑論現在倉促啓?
所以,他必須要殺儆猴,或者私下之以。
而果然,早餐後,隨著部隊開始集結……城的部隊還好辦一些,畢竟就是在主帥兼宗師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普遍是薛常雄子侄和本部控制的嫡系,所以雖然行緩慢,卻沒有聽到哪裡有異或者不的……但是,原本安置在城外周邊營寨的那些部隊,也就是來自於河間城以外、原本河間大營三郡地盤的其他各兵馬,此時卻是異常頻發。
很快就有參軍來報,城南部分部隊有異,軍令下達後,很多士卒都產生了搖,正在鼓譟南歸。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爲這幾支軍隊之前駐紮在清漳水與濁漳水之間,是河間的南線防部隊,而此時他們的常駐地,甚至可能是很多人的家庭與家鄉所在,已經被竇立德控制住了,之前他們的友軍及其統帥,也就是王伏貝營,也在彼……更重要的是,從河間城南放肆的南奔的話,下午就能回到家裡,這種況下,如何還要南轅北轍往北渡滹沱河去與黜龍軍作戰?
“總管。”慕容正言原本一直陪著坐在堂上,此時終於窺到機會,便努力來言。“城南讓我去吧……”
“你去不行。”薛常雄抱起金盔,回來對,卻面無表。“你也是本地人,雖然有些威,卻不好殺人,也未必能殺人……而南線部隊距離家鄉最近,若不能速速鎮,怕是要直接逃散,待過了濁漳水,追都追不到的。”
慕容正言心中嘆了口氣,只努力再來言:“若是如此,總管,讓我陪你一起過滹沱河吧。”
“不必。”薛常雄依舊平靜。“河間城還指你呢,若是這裡沒有放心的人,怕是我這個河北行軍總管過了滹沱河就無家可歸了……”
說著,其人到底是走出了總管府大堂。
來到堂外,春日的自東面來,照的這位宗師一時睜不開眼,眨了幾下方纔適應,再上馬向南,不過片刻便率數十騎親衛出了河間城南門。
然後,其人忽然在吊橋前的道上勒馬,回頭去看,正見到城門上寫著兩個大字——河間。
薛常雄心中微,不由來來問左右:“河間河間,是不是說河間郡與河間城被夾在漳水與滹沱河兩河之間的意思?”
周圍人立即應聲,但隨即又不住面面相覷……這位總管來到河間五年,居然現在才知道河間的意思嗎?
而薛常雄也沒有解釋什麼,只是嘆了口氣,便繼續往前面已經明顯的軍營而去。
這個時候,天已經大亮,尋常百姓也都開始起牀活,不過,遠在數百里外的鄴城行宮倒是整夜都燈火通明,而本該上午纔來接班的文書總管陳斌更是一大早便起牀來到了行宮前半段的辦公區,還在大殿側面的飯堂用了廊下食。
吃完之後,似乎是有些遐思,又或許是單純不想去擾正在大殿值班的柴孝和,其人居然沒有進大殿,反而是坐在廊下案前發起呆來。
且說,陳斌一貫嚴厲,甚至有些刻薄,而周圍負責後勤轉運的參軍、文書們這幾日也是忙碌,看到這一幕,更是全都繞著走。
但也有不怕的,須臾片刻,原本準備過來用餐的魏玄定看到了這一幕,連飯都不取,便直接落座,然後順勢開口:“陳總管是擔心前方戰局?”
他們是鄴城這裡極數知道黜龍軍可能會夜渡的人……但也是知道可能會,並不曉得黜龍軍眼下狀。
“怎麼會呢?”陳斌回過神來,不由笑道。“我本是河間大營的監軍,又是黜龍幫大行臺的總管,兩傢什麼實力,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這一戰,只求河間的話,便是幽州人來援,也是十拿九穩……實際上,魏公想想就知道了,早在去年我就建議首席提前發北伐,那自然說明那時候我就已經覺得勝算極大了,何況是現在?”
魏玄定恍然。
確實,無論如何,眼前之人正是對此次黜龍軍北伐勝負最有發言權的那個。
他說十拿九穩,那就應該是十拿九穩了。
“所以無論如何,河間都是穩的了?”魏玄定點點頭,本想繼續來問,但心中莫名一轉,話到邊又溜開,只說了句閒話。“可要是這麼說,首席也是真能忍得住。”
“就是因爲能忍住,纔會有十拿九穩。”陳斌幽幽道。“我現在看出來了……爭天下,一個是兼併擴張,就是首席說的滾雪球,越滾越大,地盤大、人多,就更強更厲害;另一個則是不能犯錯,犯大錯,政外,職事修爲,文書武力、財帛人心,千頭萬緒,哪個都是關鍵,而只要有一個關鍵壞了事,雪球也就散了。”
話到這裡,陳斌忽然冷笑一聲,然後正經看了魏玄定一眼:“這事上,首席是個正例,好像天生曉得造反奪天下一般,薛常雄就是個反例,世的關鍵他天生的什麼都不!”
“我之前就想著,陳總管應該是在想河間的故人。”發現沒繞過去的魏玄定嘆了口氣。“還想避開的。”
“到底是多年故舊。”
“必死無疑嗎?”魏玄定忍不住繼續來問。“真不會被大勢倒,順水推舟嗎?多英雄豪傑不都也是如此?”
“之前我跟竇龍頭有爭議,我覺得薛常雄一定是詐降,他覺得河間大營一定是真降……現在想想,其實我倆沒有衝突,因爲河間大營是河間大營,薛常雄是薛常雄。”陳斌面複雜。“他這一次,一定是衆叛親離,也一定是寧死不低頭……我可是太曉得他了。”
“原來如此。”魏玄定狀若信服,心中卻不置可否……不止是心裡不大信,也是忽然又覺得,只要曉得前方穩勝就行,薛常雄生死何足輕重的意思。
“只不過,我心裡也曉得,首席這般堂而皇之的連番敗他,按照他的格,心裡八已經服了。”倒是陳斌,事到如今,有些話不說出來心裡也不能痛快。“他本可折服於首席,認下黜龍幫的,這樣最落得一個平安渡過世,卻因爲還有一個我,所以低不下頭,以至於立河間,前不能渡,後不能渡,最後只能死他鄉……不免有些慨。”
“原來如此。”魏玄定是來勸。“可若是此人是個放不下的,便是沒有陳總管,說不得也會因爲竇龍頭放不下的……何必非要往自己上來掛呢?”
“我如何不曉得呢?”陳斌終於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來。“我怎麼想,都怎麼覺得他是自尋死路,活該有此一死!不說別的,只爲他一人執拗,一人不能低頭,總會有千百人甚至更多人爲他而死,只此一事,他也死而無屈!唯獨人非草木,曉得歸曉得,卻始終心不能平……”
魏玄定終於不說話了,他明白,薛常雄生死定論的消息傳來之前,這位總管是不可能平復的。
另一邊,薛常雄早已經來到了城南四五里外的軍營,然後開始殺人了……城南不過四五千人,兩個郎將都是河北本地人,卻只有一個凝丹,正站在薛常雄側瑟瑟發抖……滿營上下,對上宗師之威、總管之權,竟是俯首帖耳,再不敢言。
殺了足足三十多個鼓譟之人後,薛常雄終於開口:“全營開拔,現在就出發,先城中,尋慕容將軍指派隊列,準備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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