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虞靈犀還沒有徹底弄清眼下的狀況。

寧殷就是寧殷, 就如同重生過來依然是虞靈犀一樣，不可能分裂兩個靈魂並存於同一時空。

“所以，你打算一直不睡覺？”

虞靈犀對他自般的執拗頗爲擔憂，“一個人不眠不休最多十日, 便會神崩潰而亡。你若把自己折騰死了, 不也什麼都沒有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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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殷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臉著實不太好看, 但漆黑的眼睛是瓦亮的。

“假設這個世界的寧殷會回來, 那麼必然會同本王搶這的支配權。”

他似是在期許, 面上滿是志在必得的泰然, “靈犀不妨猜猜，我與他有無可能在是神中相見呢？”

虞靈犀試著想象一番, 若不同時間的寧殷面……不, 不敢再想下去。

而且太匪夷所思了！

寧殷手取下瓷瓶中的一枝丹桂，漫不經心地著上面開叉的枝丫，“按照本王昨夜推演, 命運因靈犀的重生而先一步改變, 如同這樹枝在某個節點，長出相背的分枝。”

他捻住分枝, 咔嚓一聲折斷，悠然道：“本王的樹枝壞了，何不將分枝搶過來，據爲己有。”

橙紅的丹桂於他指間碾碎灑落, 虞靈犀良久無言。

仔細捋了捋前因後果，沉道：“所以你想在回去前, 殺死另一個你，從而爭取留在這個裡？”

“不錯。”

“若你留下來, 那前世那個世界，又該怎麼辦？”

“……”許久的沉默。

那一瞬，虞靈犀在他那張完冷的臉上，看到了類似悲傷的神。

“那個世界裡，已經沒有靈犀了。”

寧殷將禿殘敗的丹桂回瓷瓶中，仰頭靠回榻上，“本王不能失去你兩次，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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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瞇眼眸翹起角，聲音卻像是深井裡枯寂的風，喑啞不甘，執念魔。

如果可以，他願意做“他”的替，做靈犀的影子。

“你如此不眠不休，在神裡與自己廝殺搏鬥，我該怎麼辦呢？如果你一睡不醒，我又該如何？”

虞靈犀眼眶溼潤，輕聲道，“我也不想再失去你一次，寧殷。”

寧殷看著，黑眸凝看不見的深暗。

他所有的自私惡劣，都抵擋不住這句帶著鼻音的“我該怎麼辦”。

虞靈犀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執念從何而來。

“打開你的香囊看看，裡面有我一直相對你說的話。”

深吸一口氣，提議道。

過了片刻，寧殷纔將視線落回腰間，解下香囊打開。

兩顆紅豆，一張紙箋。

【雙生有幸，見君不悔】

寧殷一下安靜下來，著“雙生”二字許久，問：“爲何不悔？你應該恨本王。”

因爲嘗過失去的滋味，明白過追悔莫及，所以纔想不擇手段地停留於此。

“無論前世今生，我從未恨過你，也從不後悔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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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靈犀將手中未完的革靴擱置一旁，輕而堅定道。

在心裡，寧殷就是寧殷，兩輩子的同一個人。

寧殷眸微。

虞靈犀道：“所以無需悔恨，也別再折磨自己。從生到死，向死而生，夢裡夢外因果循環，始終都是你。”

前世今生，從來都不是什麼背道而馳的分枝，而是兜兜轉轉後的圓滿。

（二）

雨停了，天微明。

衛七按了按手杖的機括，利刃彈出，薄薄一片抵在地磚上。

“睡離開前，我可將這毀掉，這個世界的寧殷自然就回不來了。”

衛七擡指點了點玉質的手柄，將計劃和盤托出，“我已代好了後事。等這死後，王府的一切錢財權勢都會到歲歲手裡，可保歲歲一生平安富庶，豈不比仰人鼻息強？”

虞靈犀只是搖了搖頭：“若王爺是惡人，那我重生後爲何要救他？這其中定然有我現在沒弄清楚的誤解。”

衛七微怔，這是他不曾想過的細節。

歲歲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若前世的寧殷待極差，沒理由在重生後放下心結上他。

“所以，我想弄明白這一切。我想看看王爺渾尖刺的冷外殼下，究竟藏著什麼心思。”

虞靈犀微微一笑，“很奇怪，見過你以後，我一點也不怕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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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七凝神：“不悔？”

“不悔。”

虞靈犀眼中含著溫的韌勁，堅定道，“謝謝你告知我這些，讓我知道將來如此好。不管這輩子會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後悔。”

因爲黑暗之後，會有無盡明。

晨自窗外升起，明亮了的眼眸。

衛七叩了叩手杖，收起刀刃。

“熬了一天一夜，王爺睡吧。”虞靈犀道。

衛七沒有閉眼，他很想再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不必擔心我。”

虞靈犀手遮住他的眼睛，哄道，“睡吧。”

溫的黑暗自眼前落下，衛七睜眼許久，闔上了眼睫。

（三）

暮遲遲，秋風卷落滿庭紅葉。

寢殿軒窗旁，寧殷自顧自斟了一杯酒，夾起一旁的椒梅子，連連放了兩顆進去。

虞靈犀以爲這杯酒是給的，誰知寧殷單手執起酒盞，往自己薄脣邊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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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辣？”

虞靈犀好奇道。

如果真的是前世的寧殷，應該一點辣都吃不得纔對。

寧殷面無表地一飲而盡，放下空酒杯道：“早習慣了。”

在離去的那八個月，他只能靠著這點辣意回味活著時的溫度，睜眼熬到天明。

他挲杯沿，一眨不眨地看著穿針引線的虞靈犀，屈指抵著腦袋問：“‘他’待你好嗎？”

虞靈犀知道寧殷裡的“他”是誰，道：“你待我很好。”

寧殷一挑眉，倒也沒糾正。

“如何好？”

“你雖滿腹壞心眼，但每次在關鍵時刻，總會出手相助。高興起來，恨不得將上的骨割下來送給我，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虞靈犀’這一抹亮彩。”

虞靈犀說了許多往事，說這些的時候，角始終帶著微笑。

想起什麼，放下手中的活計，笑道：“前世也是如此，不是麼？若沒有你，我不知死了幾回了。”

“可靈犀還是……”

他抿了脣線，不願提及那個字。

虞靈犀沒有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只將鞋面和鞋底合，剪斷線頭，放在木託上整了整，翻過靴面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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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世一般無二的雲紋革靴——

是他弄髒了，卻再無機會討要的新革靴。

“可要我服侍王爺穿上？”虞靈犀眨眨眼，故意換了稱呼。

寧殷笑了聲，接過靴子了，方自行穿上。

他在殿中來回走，不知疲倦，像是在試靴子，又像是在健康的雙。

許久，他重新坐回虞靈犀邊。

只是安靜地坐著，看著夕的餘暉自屋脊慢慢沉沒，好像要將兩輩子的東西一眼看個夠。

漸漸的，他的形往下倒去，將頭枕在虞靈犀的膝頭。

“本王不想回去。”

他眼中拉滿了，像個孩子般固執地低喃，“那個世界太冷了，本王不願回去。”

如果可以，他仍想殺了另一個“寧殷”。

可是萬一他留不下來呢？讓靈犀一個人活著，就像前世的他嗎？

他怎麼捨得。

“靈犀……”

寧殷像是要抓住一縷般手，啞沉笑道，“真想抓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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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靈犀什麼也沒說，只是垂眸，輕輕了他散落的墨發。

庭中紅葉落下，他深深凝著虞靈犀，在黃昏的晦暗中緩緩闔上了眼。

寧殷可以撐更久不睡，但他還是閉上了眼睛。

能“死”在靈犀懷中，是他莫大的榮幸。

（四）大瘋子的重生

寧殷站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兩人如同照鏡子般面對面，一樣的俊凌寒。

寧殷知道“他”想殺了自己，如同自己想殺了“他”。

寧殷擡起腳，對方也同時邁步，越來越近，時空在他們上拉扯扭曲。

“王爺？”

他聽到了靈犀的聲音。

“寧殷？”

“他”也聽到了歲歲的聲音。

兩人肩而過，如同穿過一面鏡子，朝著自己的世界奔去。

悉的痛順著左攀爬，寧殷卻顧不上許多，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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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猛然下墜。

……

睜開眼，晦暗的線過座屏投，空氣中暈散嫋嫋悉的茶香。

案幾後，虞靈犀屈膝斂坐得端端正正，挽起的雲鬢出一段纖細漂亮的頸項，腦袋卻一點一點的，困頓至極。

無論妝扮還是氣質，都是他最悉的模樣。

寧殷靜靜地看著虞靈犀，漆眸像是一無底的深潭，像是橫兩世的迷霧。

他拿起榻邊的手杖，起來到虞靈犀邊，手了溫熱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