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二三事◎
沈烈仍記得那天。
他被推出窗外, 窗戶是半開,他手腳被束在框,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合, 他覺到下墜的力道,慌絕像煙花在腦炸開,支撐著他的,只有那只著青筋的手。
而那只手,來自他父親沈敬琛。
那次, 是沈烈最接近死亡時刻。
他被濃烈的恨意愕住, 求生本能讓他不停求饒。
聲音尖銳刺耳, 像是破損的唱片,在留聲機裏發出刺啦的聲響。
他所敬重的父親,冷眼冷漠癲狂, 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憎恨,鋪天蓋地, 一種窒息。
那天很混,他被救下來,所有人跟他說沈敬琛緒失控,并不是真心的, 沒有人問他是否害怕,那時候他想,他大概是個很糟糕的小孩。
再之後跟隨母親去國外念書,一所私立貴族學校,學校裏人種很多,黑發黃皮的亞裔屈指可數, 自然遇見拉長雙眼, 裏喊著“Chink”的種族歧視, 他常常漠然旁觀,沉默寡言,被視作懦弱無能,然後是變本加厲,說著最髒的下賤話,時不時肢撞。
他聽得懂,大多時候無于衷。
直到他們罵雜種。
沈烈抄起手裏的餐盤砸過去,對方摔倒,他騎上去,握著餐盤往下砸。
有其他人沖上來,拳打腳踢,也不覺痛,他只盯著下的人,手臂掄起又往下砸,濺到眼裏,有種灼燒。
……
結果不算好,他坐在臺階上,臉上跟上都掛彩,一直看到太下墜,夕餘暉將天邊染紅,林莫如才趕到,母子倆對一眼,他看到眼眶在瞬間潤,眼淚就那麽掉下來。
沒有責備,蹲下給他臉上的跡,早已經幹掉,本不掉,問疼不疼。
沈烈說不是自己的。
的確不是自己的。
是那位金發碧眼的小男孩的。
對學校而言,這種況過于惡劣,但在資方運作下,也不是難理,雖然有人直接住院手,但他全是傷,對方是一群人,林莫如奔走幾天,這件事就這麽了解。
回學校前,林莫如再三強調:“下次不可以再手。”
他答應了。
但暴行不會在一次結束。
那些人變本加厲,只是沒人再敢撞上來,最多也只是言語挑釁。
沈烈開始想,是他的方式出現偏差,以暴制暴并不能達到他要的目的,應該做的更幹淨些。
他開始用其他方式,這種覺像是實驗,失敗後推翻重來,一遍一遍,調試著方式,直到小團分崩離析,正如那次餐廳一樣,他平靜注視,不小心倒餐桌上的刀叉,刀叉被打紅眼的人倉促握住,再一次濺出來,不同的是,他站在遠,幹幹淨淨,并未被濺到半分。
那晚,天也很好,夕瀲滟,沈烈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好的風景。
沈烈回去,林莫如不在,房子裏很多人在,只是他們跟他沒有緣。
廚師也是位華裔,只是早年便出國,中國菜做得一塌糊塗,但很會煎牛排,今晚也是牛排,他坐在餐桌前,手握刀叉,將牛排切開,裏泛著紅,他放口中,細致品嘗。
阿姨詢問今日在學校裏怎麽樣?
沈烈微微一笑,說很好。
從未有過的好。
就這樣到十八歲,沈烈被召回國。
沈烈問林莫如怎麽看。
林莫如似乎沒什麽反對意見,出來時就知道會有這天,婚都沒離,難道緣還能被割斷,于是道:“遲早有這天,回去聽你父親的話,沈家以後還得給你。”
“好。”沈烈應聲。
他就這麽歸國,重新踏上十二年未歸的土地,接機的是沈孝誠,在國外見過數次面,因此并不生疏,回來,住回沈宅,那個記憶裏都已經模糊的地方。
一連數月,沈烈沒見到沈敬琛,他只是接家裏安排進學校學習,同時開始公司管理。
見到沈敬琛,已經是半年後的事,他邊全是高層,助理過去提起他的存在,聞言,他擡眼看過來,冷淡到近乎漠然的視線,只是一眼,他偏頭繼續跟邊人談,過很久,助理再次過來,手裏拿著一堆文件,最後這些全砸在他臉上。
沈敬琛將文件照直甩過來,跟他說的第一句是:“你媽就是這麽教你的?”
全場很安靜。
沈烈看到一雙雙或憐憫或唏噓的眼,他撿回文件,說自己會重新做。
幾年後,他再坐到沈敬琛的位置,俯瞰時,也覺得風景不過如此。
四月很尋常一天,他在音樂廳見到陳靜安。
該怎麽形容那種覺。
是永夜裏,一束白到近乎發的小茉莉,他曾疑心是墜落的月亮。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
沈烈做了個噩夢。
夢裏婚禮剛結束,他們月旅行,搭乘先搭乘到哥本哈轉機到冰島,一起見冰川、火山、巖……各種極致景觀,最後從機場搭乘大,去往斯奈山半島,兩個人全副武裝,裹得嚴嚴實實,等到半夜,太的帶電粒子與氣撞,迸發出絢爛到會跳舞的極,奐,是語言難以形容的震憾。
陳靜安捂著臉,激嘆:“好啊!”
他下意識去握住的手,撲了個空。
轉眼,邊的人憑空消失,盡管聲音似乎還在耳邊未消弭,但陳靜安就這麽不見了,他環視一圈,一片茫然昏暗,徹底不見,就像從未存在過。
沈烈被釘在原地,被吸附住,廣闊天地只剩他一個。
他被驚醒,猛地睜開眼,有種溺水時手腳無法自控的痛苦,直到邊有惺忪含糊聲音問怎麽了,悉到骨子裏,陳靜安被他弄醒,坐起來打開線和的壁燈。
陳靜安沒睡醒,臉蛋溫潤,神有些無奈,頭發紛紛揚揚散落,看向他,問是不是做噩夢?
憑空消失的又出現,他才反應剛才不過是個夢,只是太過真實,他撐起,摟抱住,抱得實在過,引來反抗,但沈烈抱著不放,幾乎要在緒裏溺斃。
“怎麽了?”陳靜安哭笑不得。
沈烈嗓音低沉:“做了個噩夢。”
“夢見什麽?”什麽能嚇這樣子?
回答的聲音聽起來好疲倦,他道:“你不見了。”
只是四個字。
陳靜安卻覺心髒在塌陷,安道:“我在呢。”
沈烈沒再說話,只是抱著,如同失而複得,不敢松懈的慎重與珍視。
當晚兩個人都沒睡好,早上收獲同款黑眼圈,浴室并著肩刷牙時,互相看著鏡子裏的人,無聲笑笑。
婚後,日子瑣碎且日常。
一日,陳靜安一時興起,想要去寺裏祈福,為父母老師,也為他們自己,沈烈是個沒什麽信仰的人,即便如此,想去,他還是陪著一塊去。
去的是西環的清源寺,已經夏,錯過寺丁香盛放時節,寺廟門前的兩座石獅已有些年代,紅牆綠瓦,木門斑駁,進去,紅牆阻隔掉塵世的熙攘,寺人煙稀因此尤為僻靜。
陳靜安上香拜佛祈福,模樣虔誠,倒不一定信,只是心裏有寄托。
做這些時,沈烈只是看著,即便寺廟會免費送三炷香,他也沒有拿,靜靜看陳靜安跪坐團,雙手合十,極認真地又磕頭,做完這些,問他真不去嗎?
沈烈依然是來時的姿態,問結束沒有。
“你再等一下,我跟大師聊幾句。”陳靜安怕他覺得無聊。
“行。”
“你要實在無聊……可以逗逗貓。”寺裏有很多貓,橘貓貍花貓都有,白天,有只橘貓悠閑躺在石板上曬太。
沈烈笑:“逗貓?”
好似他多有善心。
陳靜安也意識到,說當自己沒說,“再等我一會。”
“嗯。”
陳靜安離開。
沈烈仍在原,目所及,是那尊佛,慈眉善目,仿佛與他對。
靜默片刻。
沈烈擡進來,在團坐下,也虔誠地磕過頭,他不過也是個有所求的俗人。
佛祖。
他只求陳靜安長命百歲,順遂無憂。
只此一條,便別無所求。
陳靜安道謝的聲音又響起,很近,他起,從容走出去,兩個視線對,毫不知道他剛才已經向佛願,拿過一串沉香給他戴上,道:“這是我替你請的,保你平平安安。”
他腕骨骨節分明,冷白皮能看到管,也曾見過青筋暴起的樣子,如今被木沉香裝飾,好看,說,仰頭彎,眉眼裏全是溫笑意。
還請了一些,父母老師朋友全都有。
祈福是好願景,能否被庇佑是神明的事。
沈烈垂眼視線落手腕上,反握住的手:“回家嗎?”
“嗯。”
兩人往山上下走,臺階狹窄,往下走的路比上山還艱難,陳靜安隨口一句“背我下山”,沈烈真蹲下,讓上來,趴上他寬闊肩膀,雙手環著他的脖頸,即便是下山也步伐穩重,就這麽背到山腳。
到車上,陳靜安吹起彩虹屁,誇他力如何如何好,背下山也不費吹灰之力,實在厲害,素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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