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天早上起來看你們國的新聞轉播,不是那麼好看,都是些無聊的事,後面有天氣預報,好像是一個下大雪的城市,有時候,我早上過來找他,他看得很認真,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駱悅人想到之前梁空的助理常彬也說過他在杉磯有看國市民新聞的習慣。
那時沒有多想。
此時聽勞森說,有種預,好像有些資訊就快要連上了。
靜默思考時,旁邊的勞森還在回憶著跟說細節。
勞森說:“後來那個天氣預報好像有一天忽然換了個主持人,我說,好,這個材更辣,他就啪一下關了電視,之後好像就沒有見過他再看過了。”
材更辣?
駱悅人離職後,頂替的主持人,的確是出了名的材好。
離職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為材不夠好,而是在平城地方臺那種廟小妖風大的環境裏,你總要拿出點什麼才能站住腳,才不至於那麼辛苦,可是沒有肯拿出來的東西,也咽不下去辛苦。
自然就只有離職這條路走。
“勞森,他看的那檔新聞你還記得臺標嗎?”
“這怎麼可能記得。”
想到什麼,勞森揚聲道:“你可以翻翻記錄,沒准還在,我記得你們那個電視臺杉磯這邊看不到,是每天有人在國替他轉播,會自存檔的。”
駱悅人立馬去找遙控把電視機打開。
果然,視頻記錄裏有著不可勝數的視頻檔,都不用點開,因為視頻文檔的名字就已經標得清清楚楚。
是那檔播的天氣預報所在的平城市民新聞。
按著遙控翻列表,連最近的播放時間都已經是好幾年前。
那時候才剛剛大學畢業。
一直覺得那段時間的自己,一個人在平城,無親無友,孤孤單單的,實習期從電視臺的文案崗,因為專業對口,形象氣質佳,又被調至臨時的天氣預報主持人。
每天做兩份工作,經常晚上加班回到出租屋,一個人對著四面牆,偶爾接到父母打來的電話,潦草關心幾句就掛了。
從來沒有想過,在異鄉播報著晴雨雪時,也有一個人,隔著山水迢迢,在大洋彼岸關注著。
隨手點開一條。
並不陌生的聲音與畫面立馬充斥在這個挑高的客廳裏。
[今晨有雪,注意防寒……]
杉磯是沒有雪的,他在看什麼不言而喻。
駱悅人站在影前,後的勞森看著螢幕驚訝道:“哦!我的天!這個主持人好像你!”
“就是我。”
駱悅人目看向螢幕的右下角,那裏窄窄一行寫著主持人的名字,說完才意識到,勞森不認識“駱悅人”這三個字。
有件事,勞森本來不打算跟駱悅人說,因為怕給梁空惹不必要的麻煩,可此時震驚,他冥冥之中有種預——
們一定是同一個人!
“你給空織過手套嗎?他有一雙特別寶貝的灰手套。”
駱悅人回過頭,想到過去,輕輕抿了一下,聲音很低:“我織過,但是剛到杉磯就弄丟了。”
“那就沒錯了!”勞森篤定道。
駱悅人愣了下。
勞森說:“他找回來了,真的,他翻遍半個杉磯,找回來了。”
“真的嗎?”
駱悅人不敢相信,因為連自己都想不起來那個包的人長什麼樣子,只約記得是張亞洲面孔。
梁空要怎麼找回來?
勞森說:“真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放在哪兒。”
剛來杉磯那天,梁空帶著參觀別墅,也進了他的房間,駱悅人問可以隨便看嗎,他說可以。
那時候,他們的話題還集中在喬伊上,駱悅人也沒怎麼細看他的房間,只是對會客廳那張梁空和喬伊的合照比較興趣。
那是梁空大學畢業。
他在一眾外國面孔中,表淡然,段優越,依舊有著十幾歲在瀾中禮堂觀眾席上,那種耀塵寰的出眾氣質。
沒有留意其他。
聽勞森說完,沒心思繼續聊天,立馬要上樓再重新看看。
他的臥室連著一個帽間,一個會客廳和一個小書房,駱悅人幾乎把所有手套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找完了,才把目落在了他書房的保險櫃上。
保險櫃不大,也並沒有放在很蔽的位置,看著就像一個更大更私的儲空間,供他一個人坐在這裏,坐在這張臺面乾淨的書桌旁,面朝一扇樹木扶疏的窗,從裏頭拿出點什麼來。
裏頭有什麼呢?
那雙以為早就丟了的手套嗎?
數字碼幾乎沒有難度,甚至沒有試梁空的生日,就直接扭了自己的生日數字。
毫無懸念。
以為自己會在裏頭看見一雙手套。
實際上,更多。
裏頭有一個木頭盒子,盒子上有一雙灰的線手套,和一本書。
手套和書,都眼。
手套是自己織的,雙線,深淺兩種灰,《窄門》的扉頁上是爸爸寫的贈語:不必穿越窄門,不必單獨到達上帝面前。
那是即將高三,還未年的駱悅人收到的書。
駱文謙贈這本書的初衷,是希能過得自由自在,能得到所願所求。
後來因為父親出軌,一氣之下扔了這本書,質疑,質疑書中所謂信仰一般的,也不相信自己以後能如贈語所說,能過得自由自在,能得到所願所求。
而這本高中時就扔掉的書,出現在八年後,梁空在杉磯的保險櫃裏。
將書輕輕擱置在自己膝頭,把裏頭的木頭盒子取出來。
一打開,裏頭最顯眼的,是一只稚的綠怪包包,娃娃機裏特供的款式,包裏是一張小小的儲存卡。
還有一張因年深月久而微微泛黃的方形面巾紙,一角印著一家壽司店的店牌logo,紙巾一攤開,上面屬於時期的字跡,工整地用黑筆寫著:梁空,加油!
旁邊是隨手塗的卡通畫,畫著意氣風發的年,穿著18號球。
還有一些紅的“必勝”膠,因為過了使用期限,膠水已經失效,膠面的護已經全部落,零狗碎地躺在盒底,被人像寶貝一樣的藏在保險櫃裏。
忽然想起來,高考結束後跟梁空在瀾城機場那一別。
他當時的行李到不需要辦托運,手裏只一個輕便的黑行李袋,旁人問及,他表很淡,說沒有什麼好帶走的。
那種萬事不掛心的語氣和表,太適配當年的梁空。
以為,他就是那樣一個瀟灑又淡漠的人。
那時候的駱悅人永遠不會知道,是太吝嗇,是太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沒有什麼可以帶走的了。
十八歲的梁空,只有這些。
過去許多年,他無數次用的生日扭開這扇保險櫃門,看著這些碎片一樣的東西。
沒有觀眾,沒有知者。
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沒有人知道他那麼駱悅人。
想到這裏,駱悅人低下頭,眼睛酸到嚨梗窒,蹲不穩,晃了一下,膝蓋上的書便也跌下去,裏頭一張做記錄用的書簽掉出來。
是過去的筆跡摘抄。
撿起來,隨手翻過來,準備夾進書裏。
心頭猛然一跳。
在背面,屬於他的、更堅定更鋒利的黑筆跡,同樣抄錄了這句話。
開始逐字逐句去看。
[我常常覺得,是我擁有過最妙的東西,我的所有德都依附於它。它讓我騰空超越自己,但若沒有你,我會再次跌至平庸之地,回到極尋常的秉中去。因為抱著與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裏最險峻的小道也總是最好的。]
停住心默讀的聲音,視線變得模糊不堪,異國夏日的蟬鳴似乎越漸刺耳,蹲在小小的櫃子前,只覺得再沒有什麼力氣能支撐站起來。
他讀讀過的書,抄錄抄錄的句子。
看這張書簽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這是他所信奉的嗎?
這是能支撐著這些寒來暑往,渺茫無期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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