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峰巒的另外一頭,此時風雪正靜,遠空的夕逶迤過來,照在銀白的雪山峰頂上,染出一片綿長奪目的金芒,巍峨壯觀。
山腳下牧民歸來,野馬奔騰,村莊中炊煙正起,篝火在燒。
被當地牧民們稱為金月神山的這座雄壯古山,山頂常年積雪,云海圍繞在側。晴朗時云層薄如紗,輕拂過巉巖。風雪濃重時,云霧聚集,厚重如蓋,整座古山變得神威嚴,帶著古老莊重的迫之,俯瞰咆哮人間。
最靠近古山山腳,有一道十里長的木欄,當地任何人都不得輕易靠近。
木欄外,每隔一里都有一排軍事建筑,數隊士兵嚴守在此,近程者殺無赦,就算尋找走丟的牛馬都不允許。
近日有消息傳來,稱有漢人兵馬將會到此,并增派各個據點兵馬三人。
這“三人”增援,令所有人捧腹大笑。
于是此消息又從金月神山往外傳去,鄰近城池皆以此為笑柄,嘲弄漢軍無能,只配得三人支援。
聽聞要來得可能是夏家軍后,人群笑得更加夸張,茶棚酒肆中,道樂。
除了這些辱,近來又多了一個話題,便是那張大街小巷張得通緝令。
和彥頗開出得懸賞價,高達百兩黃金。
這可是黃金。
而有關這名刺客的諸多信息也被傳開,聽聞是漢人后,北元男人們無法容忍,紛紛拍案而起,稱這麼多年過去了,還等什麼,再開戰啊!
離金月神山最近得清泉鎮,雖不是北元的六大建設城池之一,但因位置好,可以連通蘭澤城和凌黛城,加之常言王以一己之力滅了整個至屠,奪來大量人口、財寶、糧食,所以鄰近的清泉鎮想不被喂飽都難,這幾年越來越興盛,勢頭即將要追上六大城。
街頭巷尾的嘈雜在夜后消失,城中街道上幾乎無人,因為清泉鎮的夜間奇冷無比。
一隊巡邏士兵從街道上走過,腳步聲鏗鏘有力,帶起一寒冷回音。
待他們消失在大路盡頭后,四個高大如黑熊一般的男人從巷道里緩慢步出。
四個男人都穿著北元特的冬日大,頂著臟兮兮的一頭發和風雪帽,半張臉的絡腮胡,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臉。
為首的男人聲音非常啞,用一口流利的漢語低聲道:“切,芝麻點大的小城,走路都不用一個時辰就能繞完,巡邏隊卻組織得這麼嚴。丁學,當年永安的夜巡隊有這陣仗嗎?”
夏昭學淡淡道:“有的。”
站在夏昭學左手邊的男人錢大盒,咕噥道:“孫將軍,我也是永安的,怎麼不問我呢。”
孫將軍道:“不都一樣的嗎?唉,不知現在的永安是什麼模樣,該不會連這座清泉鎮都比不上吧。”
夏昭學和錢大盒都沉默了。
單看建筑,永安高樓廣廈,鱗次櫛比,十里錦繡,一派崢嶸鼎盛。
隨便拎一座酒樓放在這里,都是鶴立群之態。
但是,那是未出事時的永安。
李據棄京出逃后,引發全城百姓驚變,人心惶惶,永安徹底失序,所有道德禮制全部崩壞,到都是殺人放火和搶掠財者,數不清的高樓被大火吞沒,林立的商鋪也一座接一座被摧毀,所以,現在的永安是什麼模樣,早已離開的他們無從得知。
“走吧!”孫將軍轉過來,“不想這些了,想這些傷懷,沒勁頂。我們還是回去繼續琢磨,看看有什麼辦法能將那批貨運出城。”
街上雖無人,但他們所住得酒樓部卻很熱鬧。
這些北元男人非常喜歡大口喝酒,大碗吃,說話聲音很響,還拍桌子。
高興拍桌子,生氣拍桌子,沒事也要拍幾下桌子。
大堂糟糟的,本地居民不多,都是游走倒手的商賈,有些人剛走完百里荒漠或草原,對近來發生的事一概不知,于是那些時新話題又被提起,參與討論的人無不哈哈大笑。
夏昭學跟在振武營主將孫從里后進來,人群圍簇最多的那頭說得最起勁。
“那夏家軍也就漢人當個寶!把他們當寶還不是因為他們厲害,而是因為他們慘,人都要死咯!”
“就是!咱們北元人的手下敗將,現在他們要再來一次更好,給這些殘兵敗將全部滅了,一個不留!”
“哈哈哈,他們過得來嗎?神山天路,只有咱們英勇的草原猛士能過去,他們大言不慚,還想從那過來,真要過來,咱們三個士兵就能打他們一群!”
“什麼夏家軍,常言王擺明了瞧不起他們,呸!三個士兵就夠他們吃一壺了。”
夏昭學朝這些人看去,為了更好地藏份,便于來回在北元各地走,他和孫從里他們臉上的這些絡腮胡都不是假的,足足蓄了七個月,沒有剃過。
他的神藏在他滿臉絡腮胡和低垂的北漠風雪帽下,獨一雙黑眸異常明亮,蘊滿殺意。
錢大盒很輕地道:“越碎,屁眼越爛。”
“哈,哈哈哈哈!”孫從里忽然大笑,抬腳朝他們走去,用一口極其味的北元口音問他們“三個士兵”是什麼意思。
夏昭學和其他二人跟上前去。
他們這幾日忙著購置補給,換錢調貨,下午才從北方三百里外的幾座村子到此,的確不知。
見又有人不知,這群酒客們立即你一句問一句,為新來者普及。
“哈哈哈!”孫從里笑著抬手拍了拍一個酒客的肩膀,“對,你們說得對!哈哈哈!的確就是一群不中用的!”
回去樓上客房,孫從里沒將此事當回事。
他拿出用奇形怪狀的符號所寫得貨單,準備同幾個手下商議將貨混裝,分批運走。
見夏昭學沒有反應,孫從里皺眉:“丁學?”
夏昭學抬眸,回神道:“將軍。”
“在想樓下的事?”
“嗯。”
“哈哈,有什麼可想的,這些年真真假假,到都是胡說八道的東西,你真以為夏家軍會來嗎?真從至屠那座古山過來?”
夏昭學道:“也許,是真的呢。”
出發前,他收到了小妹的信,信上提到,將帶兵從衡香出發。
當初得知夏家軍還有千余人時,夏昭學的唯一心愿,只希這些已嘗盡凄苦的將士們尋個安靜安寧安穩的所在,且度余生。
小妹問他,要不要回來接手,他拒絕了。
他一無所有,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這些仍掛著夏字旗的將士們。
甚至,連頓飽飯都提供不了。
他知道小妹如今財力雄厚,有小妹在側,他無需擔憂財政等軍事務,也因如此,他認為小妹更勝任夏家軍主帥之位,那些士兵跟著小妹才不會吃苦。
“別想啦!”孫從里沖夏昭學樂道,“不可能的,我早幾年就打聽過了,那條路無人知曉,就算是這些北元狗,他們自己都不清楚,每次都得尚臺宇那狗賊親自帶路!我估,知道那條路怎麼走的人,就只有尚臺宇和他幾個親信。其他人就算走上過幾回,都未必能夠。”
錢大盒忽然道:“可是將軍,如今夏家軍的統帥可不是普通人,是阿梨。”
“切,臭未干的小丫頭,也就紙上談兵,聽說手不錯,可咱們這是打仗,一個人手好,有什麼用呢?”
夏昭學道:“絕不是紙上談兵,的見識謀略,當世鮮有人能與相比。”
孫從里揚眉:“怎麼?聽你的話,你認識?”
錢大盒道:“我也認識啊,可又沒用,不認識我們嘛。且說,我當年在京城還見過兩回呢,一回單槍匹馬闖刑場,一回更厲害,直接去殺那狗皇帝!將軍,這都是我親眼所見,你可不要說什麼臭未干,指不定,明日還真就從那山里鉆出來,嚇這些畜生們一跳!”
“扯淡!”孫從里沒了好脾氣,“那路來過?肯定沒來過。沒來過,那就得探路吧?尚臺宇在那山山外布防嚴,但凡有半點靜或任何腦袋探出來,那邊的布守就會立即有行!你真當尚臺宇就只給各個據點增兵三人嗎?那是為了故意辱夏家軍而為之,暗中,指不定埋伏著多兵馬呢。”
錢大盒被說得噎住了:“那,將軍,這也不可能無中生有,空來風嘛。”
孫從里糙發黑的指尖在貨單旁敲打著,若有所思道:“也許,夏家軍真的來了。阿梨虛張聲勢,實則聲東擊西,將所有人的目都轉去金月神山,然后再做些什麼?”
夏昭學聽得皺眉:“……能做些什麼?”
孫從里搖頭:“猜不。”
“那就什麼也做不了,”錢大盒道,“那山可翻不了,都高上云層了,徒手都難,更不提他們還有馬。繞過古山沖關也不可能,我們幾萬兵馬都沒想過沖關,夏家軍的兵力不多,也不會去沖關的。”
“等等,該不會,真的是想去沖關吧?”孫從里道,“說不定,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