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當時留在你邊沒有走,孩子就能健健康康活下來了嗎?”赫克托直言不諱地問道,“退一萬步講,就算它能健健康康活下來,可莊清時死在了手室里,你們之間平添了一條命,就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亦或是,莊清時最后也活下來,卻永遠地為了你和陸懷淵的負擔——你們真的能做到對視而不見?”
不能。
赫克托的話一字一字鉆進耳朵里,又一字一字地從另一側耳朵冒出去。
唐夜覺得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本沒聽懂。
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愣在原地,腦海里就只剩下兩個簡單直白的字眼——
不能。
和陸懷淵都是憎分明的人。
不管有多討厭莊清時,不管陸懷淵是否對莊清時心存憐惜,都無法改變莊清時是頂替了莊家大小姐的份被抓去苦、后來還為了陸懷淵重傷的事實。
“可能很多,這就是個怎麼走都走不出去的死局,就算聰明如老祖宗你,也不見得能找到最優解。”
赫克托說完這句話,清楚地瞧見人臉上的神開始變得僵。
“人生也無法重來,陸懷淵沒辦法一點點試驗哪一條路風險最小,傷害最小。他只能用貪心算法暫且算出眼前的利弊。”
唐夜聽罷很久,梢抿起一浮于表面的笑意,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道:“這些話,誰教你說的?”
赫克托有些被看穿的尷尬,與霍無舟對視一眼,后者立刻別開頭,與他劃清界限。
唐夜很快將視線鎖定在了霍無舟那張淡漠英俊的臉上,“你想和我說這些,為什麼不自己說?”
霍無舟淡遠的眉峰輕輕一蹙,正要開口,卻被赫克托打斷,“是我不讓他說的。”
唐夜覺得可笑,就這麼嗤笑出聲,赫克托盯著眼角眉梢鋪開的涼薄笑意,心都擰了一團。
“老祖宗,我只是覺得這些話我來對你說更合適一些。”他道。
“因為你救過我的命?”唐夜反問,語氣無波無瀾,卻一陣見。
赫克托被問得啞口無言,半晌才低低道:“是。”
他不過就是在賭,賭自己救過一命,也許會聽他幾句話。
“以后別再浪費時間和我說這些。”人纖細修長的手指重新搭在了門把手上,側臉的廓干脆利落,出一沁骨的冷艷,“發生的事既然已經無法挽回,那麼我的決定也——”
“老祖宗。”
男人靜斂的嗓音響起,如寒山靜水,又如古剎的鐘聲,乍現時教人有短暫的怔忡。
唐夜回過頭來,正見霍無舟目深沉地凝視著。
心里一,面上笑意卻更深,“怎麼,終于你要親自出馬了?”
怎麼,今天這一個個的是都商量好了要為陸懷淵說話嗎?
唐夜于是垂下了手腕,緋紅的邊綻放著扣的弧度,“好啊,讓我聽聽你又要說什麼。”
“我沒那個意思。”霍無舟淡淡為自己撇清嫌疑,一句連解釋都算不上的話,配上他寡淡坦然的表卻莫名多了一種信服力,“陸懷淵的死活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mianserin是什麼東西。”
肖恩冷不丁地聽到這麼一個他能聽懂的單詞,立馬豎起了耳朵。
mianserin,那不是大小姐一直在吃的抗抑郁的藥麼。
唐夜果然臉微變,別過頭,手要去開門。
霍無舟先一步大步到側,猛地按住了病房的門。
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卷著從天花板上垂落的線,冷清淡漠,卻有一瞬間亮得驚人,“你到底是真的恨他,還是在恨你自己?”
唐夜不可自抑地哆嗦了下。
對面男人的眸太過犀利,犀利到無法視,好像一抬頭,就要被他削去那麼可怕。
這偌大的病房,剎那之間就變得擁起來。
唐夜無聲無形地深深吸了口氣,總覺得那涼氣絞著自己的五臟六腑,疼得無法忍耐。
“夠了。”巍巍地開口,語氣已經遠不如方才平靜,“我要下去看看容鳶。”
“好得很。”霍無舟更用力地堵上房門,寸步不退,“只是腦子里有個塊迫神經,取出去就能徹底痊愈了。而你自己呢?”
唐夜指尖驀地一抖,下一秒鐘用力蜷起來,聽到他沉峻的聲線在耳上,“你心里的塊再不摘出去,整個人就要死了,知道嗎?”
唐夜不懂自己在慌什麼,就是很怕,很怕再聽下去得出一個什麼不得了的結論。
“諱疾忌醫不是什麼好習慣。”霍無舟這樣講,“你的心理醫生我已經見過了。”
“你……”唐夜猛地抬頭,心像是陡然被人挖空了,“你……”
“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下文。
他什麼時候——
唐夜后知后覺地轉頭去看肖恩。
后者心虛地低下了頭,用德語對說:“大小姐,從您開始在威斯樂醫生那里就診時,霍先生就已經和他取得了聯系。”
唐夜一口氣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來。
這算什麼?
也就是說一直以來都像個小丑一樣,把自己的心事過一名心理醫生公之于眾?
一種莫名的辱爬上心頭,唐夜惱怒,“你們好。”咬牙道,“你們真好。”
霍無舟眉頭皺得更,他清楚這時候和說這些會給造多大的力,但是,再不說就真的晚了,于是他一把抓住了人的手腕,沉聲道:“老祖宗,赫克托說的那些你都明白。因為那本不是我教他說的,而是你心里就是這樣想的!”
“你恨你自己沒有保護好孩子,恨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親,恨自己沒能就回蘭斯特,恨自己親手殺了顧況,親眼看著墨嵐死在跟前!”
“這五條人命對你而言重逾泰山,重到你覺得如果你從這巨大的愧疚影之中走出去,像個沒事人一樣開開心心的活下去,是對死去的人的不忠誠!”
“你本不是恨著陸懷淵所以沒法好好生活。”霍無舟緩緩把字從牙關中出來,“你是在折磨你自己,你是不肯放過你自己,你是恨著你自己,所以沒法好好生活,這本不是把陸懷淵逐出你的世界就能解決的問題,不是嗎?”
“你只是推開了第一個你的人,因為你覺得自己不能過得好,不能被人關心!現在陸懷淵走了,接下來呢?是不是馬上就要到我,到赫克托,到你兒陸忱星了?!如果這些都不能阻攔,你是不是打算以死謝罪了?”
“你住口!住口!”唐夜猛地捂住了耳朵,臉煞白。
腦海里有什麼東西似山洪暴發傾瀉而下,巨大的沖擊力讓招架不住。
恨自己嗎。
不恨嗎。
為什麼是這樣的結果。
天煞孤星,克親克友。
突然就像被最后一稻草垮的駱駝,有些崩潰了。
“他們都是你的人。”霍無舟最后開口,手著抖的雙肩,努力想把缺失的所有安全渡進的里,就連床上的赫克托也看得咬牙,恨自己只能像個廢一樣在床上遠遠著。
“他們都是你的人。”霍無舟把這句話重復了許多遍,見人逐漸平靜下來,他才繼續問,“如果他們泉下有知,會愿意看到你這樣自我折磨嗎?”
唐夜心疼得一一的,好似有一雙手了,把每一寸心頭都了出去,得干干凈凈,空無一。
抬頭,手也搭在霍無舟健壯有力的胳膊上,似哭似笑,“其他人我不知道,可是墨嵐臨死前最后一點的愿,是讓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不要回去。
枷鎖一樣的四個字。
霍無舟沉靜的面起了細微的變化,他回頭不做聲地看了眼赫克托,二人皆在彼此眼中發現了相似的認同。
原來問題就出在這里。
因為心有虧欠,而墨嵐是這五個人里唯一一個對提出要求的人。
所以他說的話,自然被放大了圣旨一樣的存在。
好像做到了這件事,就能讓從無休止的自我折磨中稍稍解一些。
要怎麼辦,人死不能復生,他們現在能把墨嵐復活過來重新修改一下當時的場景嗎?
不能。
赫克托看到人失魂落魄、滿臉淚痕、兩眼間沒有一點神韻的樣子,只恨不得能把時間倒回八個月前的那個晚上。
他用盡全力對霍無舟搖了搖頭。
霍無舟也終于放棄,低聲哄著道:“我先帶你下樓吃點東西,然后我們去看看容鳶,嗯?”
唐夜腦海里一片空白,任由對方托著自己的雙臂,把自己帶出了病房。
赫克托抿著,看了眼不遠掛在窗戶前厚重的窗簾,風吹都吹不。
許久,他才道:“這樣好嗎?”
窗簾沒有什麼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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