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承寒還是第一次聽沈言渺說起言晚舟,從來不曾在他麵前提起過任何有關世,也不曾在任何人麵前提起過。
並沒有什麽諱莫如深的原因,隻是簡單不願意提及舊事。
清黎陵園傍山而建,鬱鬱蔥蔥的鬆柏四季繁盛葳蕤,枝葉麻麻遮擋,在青石臺階上澱下苔鏽。
“媽媽並不是外婆的親生骨。”
沈言渺在靳承寒的小心庇護下,緩步拾階而上,清澈的眼眸微微低垂,像是在回憶著多麽久遠的往事。
“這件事,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其實也本沒什麽好瞞的。
洲城人人敬仰的言老教授終未嫁,沒人知道是在等什麽人,還是因為沒有等到什麽人。
可有一個極其疼的兒,言晚舟。
傳言說是在某個風雪清晨撿到的,兩個人沒什麽緣,但這也毫不影響母舐犢深的親切。
言老教授出書香門第,父母皆是學界數一數二的人,自也不孚眾,學識淵博,人人尊稱一聲言先生。
言晚舟在的悉心教導下,慢慢從一個嚶嚶啼哭的嬰孩,出落言談舉止都謹慎得的書香閨秀。
言老教授是個十分開明的人,對於兒的婚事從不過多言語。
但唯有一點,也許是出於知識分子自命清高的氣節吧,不十分讚兒嫁給滿銅臭的商人。
“可是沈家,不就是以經商為業的嗎?”
靳承寒一時有些聽不明白,他對沈言渺的世是有過些了解的,也知道言晚舟是個尤其知恩圖報的人。
否則也不會在被言老教授收養之後,一力促桑福利院的開辦。
這樣的人,不像是會輕易被衝昏頭腦,忤逆養育之恩的。
還是說,沈廷鬆年輕時就是有那麽大的本事,竟然能夠騙到一個如此知書達理的人。
“以前不是。”
沈言渺並不介懷地淡淡揚了揚畔,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困,隻因為最初也是這麽驚訝不解。
“爸爸他……很久以前……”
沈言渺遲疑地停頓了須臾,這才找到了一個還算準確的措辭。
是的,沈廷鬆作為一名音樂家,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年有為的大提琴家,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中央熠熠生輝地演奏旋律,那心無旁騖的影足以點綴無數孩兒的眼眸。
言晚舟上的就是這樣的沈廷鬆,言老教授一心認可的,也是這樣儒雅溫和的婿。
但是後來。
“爸爸他突然就變了。”
沈言渺眸深沉地凝視著青碑石上,母親溫婉如水的微笑,不知不覺眉心皺在一起:“他辭去了音樂劇院的工作,開始喝酒,開始阿諛奉承,開始有數不完的應酬。”
也是在那個時候。
沈言渺不合時宜地出生,啼哭的嬰孩了羈絆言晚舟決然離開的唯一不舍,最終,母親對孩子的牽掛打敗了一切不可轉圜。
不過這樣也不意味著,做錯事的人就會徹底無罪。
言晚舟也不是多麽逆來順的子,相反,眼裏最容不得沙子,對於沈廷鬆出爾反爾的欺騙,誓死絕不原諒。
心跟心的隔閡,是摧毀一段最鋒利的武,也是垮一個人最直接的重石。
言晚舟診查出患重癥的那一年,沈言渺才不過五歲,那個固執堅強的人,哭著跪在言老教授麵前,請求將孩子付給母親照顧。
信不過沈廷鬆,一個連婚姻誓言都可以作廢的男人,在這裏,本沒有任何信任可言。
“所以,我從小就在外婆邊長大。”
沈言渺輕輕說著,又接過靳承寒懷裏那一束還沾著水的白洋甘,俯鄭重地靠在墓碑前。
那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不過寓意並不怎麽好。
在困境中堅強,重要的不是堅強,而是困境。
“我不知道爸爸後來是不是後悔過?”
沈言渺抬手輕輕過照片上人溫婉似水的眉眼,忽而自嘲地輕輕笑出聲:“我隻知道,他終於可以給得起,他執意要給媽媽的一切。”
用不完的錢。
戴不完的珠寶。
最後是,全世界最貴的醫生。
啪嗒——
一滴晶瑩的淚水重重砸在墓碑前。
沈言渺單薄的肩膀不可自控地微微抖著,死死將頭低下去,不想讓自己的悲傷給靳承寒看見。
那些畢竟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早就該站起來重新生活。
靳承寒看著孩兒攥起的手掌,竭力按捺住想要將抱進懷裏的衝,他抬步緩緩上前。
“媽……您好,我靳承寒。”
他這一聲媽得簡直要多僵就有多僵,可他自己似乎並未察覺,頎長的影肅穆鞠躬:“您可能還不知道,我就是要照顧沈言渺一生的男人,很抱歉,這麽久才來看您。”
“……”
沈言渺不敢置信凝視著男人平靜無瀾的臉頰,靳承寒這樣的反應,其實本沒想到。
在來這裏之前。
是存了一些私心的,想看看自己認定的男人,究竟會以什麽樣的態度,去麵對早就逝去的母親。
他也許安節哀順變。
他也許會說自己可以同。
他也許會跟所有初見嶽家的人一樣畢恭畢敬。
但是。
沈言渺唯獨沒有想過靳承寒會這麽坦然應對,他此時平淡親近的語氣,就像是在跟一位敬重的長輩說家常。
“我不知道您對沈言渺的期許,可能並不如您所願,我是個商人。”
靳承寒低磁的聲音沉然如鍾,一黑大立在墓碑前,替沈言渺嚴嚴實實遮擋了所有刺眼的斜。
“但除此之外,我會全力去符合,所有您作為母親,對婿的要求準則。”
靳承寒一字一句說得極其認真,漆黑的眸從墓碑緩緩挪到沈言渺臉上,又毫不踟躕向出手掌:“我這一輩子,可能會談判無數場易,簽訂無數張合同。”
“但沈言渺不是,是我用命換來的,刻在我骨裏的人。”
“與任何契約都無關,甚至不會囿於我妻子的名義,我著的是所有的,而不是什麽樣的。”
“我說這些,不是想要得到您的讚許或是認可,隻是希,如果可以,我會讓您覺得更放心一些。”
因為他的,隻要沈言渺一個人點頭說好,就足矣。
靳承寒溫熱的手掌握上泛涼的指尖,擲地有力的誓言宛如數九寒天的暖,毫不吝嗇全部傾灑在心裏眼裏。
沈言渺微微仰頭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眨掉所有淚意,直直向青碑上母親的照片,粲然扯出一抹笑意。
抬了抬兩人牽起的手:“對,媽媽,一直沒得及告訴您,渺渺結婚了,他是個商人,一個很我的商人。”
“他將我視作畢生所有,會為我學木雕,會講故事哄我睡覺,會笨拙又固執地將所有的,都給我。”
靳承寒聽著的話,忽而沾沾得意地勾了勾角,他屈指在額前輕輕敲了下:“沈言渺,還算你有良心。”
“靳承寒,你說話就說話,不要敲我頭,會變笨的!”
沈言渺立時不甘示弱地想要敲回去,可奈何兩個人高力量實在有些懸殊,用力夠了半天也沒什麽果
隻好氣鼓鼓地悻悻作罷,小孩子一樣忿忿告狀:“媽媽,您快看他,他欺負我!”
話音剛落。
一道不可自抑的低朗輕笑自後響起。
沈廷鬆步履沉重地沿著青石階走來,他後,周管家懷裏同樣一束白洋甘恭恭敬敬地跟著。
沈言渺怔怔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四年了。
這還是闊別後,第一次真正麵對麵看到自己的父親,跟以往的視頻通話不一樣,他似乎比想象中還要蒼老了許多。
在倫敦準備的那些服,以他現在孱痩的子骨,肯定寬鬆了不止一點半點。
“爸爸都好久,沒見你笑得這麽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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