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轍頓了頓,他沒有說,張弘毅還在信中提及崔珣,他提到一介佞臣,如何會寫出那般有風骨的行草,他還提到,一介佞臣,居然會為了故友冤,不顧命,奔赴千里,薛萬轍思及遍長安的雕印供狀,也恍然大悟崔珣為何拖著病奔赴嶺南,他和張弘毅這些直臣,連一個佞臣都不如啊!
薛萬轍心中慢慢下了決斷,他與張弘毅同年為,兩人仕途都不甚順利,如今已過知天命之年,一腔熱較年時也淡了很多,但今日,這熱似乎又慢慢復蘇了,他看著阿蠻,說道:“讓百姓認為大周的天,長夜難明,這是我們這些吏的過錯,如今爾等豁出命,讓暗夜得見天,我們再坐視不理,就不配做大周臣子了,你且放心,天威軍的案子,不會只有你們努力了。”
第127章
長安的雨, 斷斷續續,下了三日。
三日里,朝堂都爭辯不休, 京兆尹薛萬轍接下天威軍的案子,每日上疏, 請求隆興帝允他徹查, 除他之外, 桂州都督張弘毅, 還有朝中一眾清流, 也上疏懇請隆興帝徹查, 薛萬轍更是在朝堂與尚書左仆盧裕民激烈爭辯,盧裕民說他清者自清, 薛萬轍說如果真是清者,那更應該不怕查了,直把盧裕民駁到目瞪口呆,隆興帝大怒,斥道:“薛卿,你輕信婦孺胡言, 行此癲狂之事,你眼中還有朕這個天子嗎?”
薛萬轍道:“臣正是為了圣人著想, 才會懇請圣人徹查此案, 如今百姓議論紛紛,都說圣人是袒護老師才不愿徹查, 若再拖下去,必然有損圣譽!”
薛萬轍說罷, 居然老淚縱橫,痛哭流涕, 他伏首泣道:“圣人登基以來,英明果斷,仁外義,有君如此,實乃吾等人臣之大幸,但正因如此,臣才不能坐視圣人因為私心,而忘了國法,假如查探之后,證實是盛阿蠻等人冤屈了盧相公,臣自會判他們誣告反坐,屆時,臣也會一死,向盧相公賠罪。”
他說得真實,朝中清流紛紛惻然,全都跪下請求隆興帝徹查,直將隆興帝氣得夠嗆,他有心想懲薛萬轍,來個殺一儆百,又怕激起清流眾怒,須知薛萬轍和張弘毅兩人在清流一派之中聲甚高,假如真殺了薛萬轍,這群自詡直臣的書呆子只怕一個個要前赴后繼,以死諫為榮了,到時候更是難以收場。
隆興帝此時簡直是后悔萬分,早知如此,就不該同意讓薛萬轍任京兆尹了,盧裕民也是后悔萬分,薛萬轍之所以能從揚州刺史調任京兆尹,是因為京兆尹這個位子他與崔頌清爭執不休,兩人都想安自己一黨的人,但兩人又誰都不服誰,最后只能安排薛萬轍這個清流擔任,誰能想到,他的這個決定,居然能了自己的催命符。
隆興帝氣到咬牙,他冷聲道:“散朝!”
他從座起,離開這個煩心地,誰料到薛萬轍這個戇夫居然快步上前,扯住隆興帝的袖慟哭道:“懇請圣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隆興帝掙不得,驚怒加:“薛萬轍,你是要謀反嗎?”
薛萬轍跪倒哭勸:“臣對圣人大不敬,甘愿引頸戮,但圣人若不徹查天威軍一案,恐會失了民心,臣不敢不勸。”
朝中清流跟著薛萬轍跪倒一片,泣下沾襟,而這一沖突,也被黃門侍郎兼起居郎王暄,記《起居注》中。
長安郊外的一僻靜古寺,一襲素的盧淮端坐于禪堂之中,他自聽得沈闕證詞后,就告病不去朝會,而是一人來到這偏遠古寺,每日聽著僧人誦經,于句句經文中,他紛的心終于稍稍緩解,但是他也知曉,他在這山野古寺中,逃避不了多久。
他手中拿著王暄的信,信中摘錄了《起居注》的幾句話:“轍隨之而引帝裾,帝不得,怒曰:‘爾反乎?’,轍淚言:‘臣不敬天子,甘顯戮,然民心漸失,臣不敢不言勸也。’”
盧淮著薄薄的宣紙信函,茫然若失,腦海中,似乎又回想起自己任大理寺卿時立下的那句誓言:
“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
他痛苦閉眸。
王暄信中,還寫了如今朝中一團,太后和崔黨為了避嫌,對此事都一言不發,只有清流大聲疾呼,王暄話里行間,對那些清流風骨頗為敬仰,奈何他格使然,也只能做到敬仰,卻不敢和那些清流一般,不
顧命死諫。
只是,王暄是格使然,他盧淮呢?他不是向來自詡剛正不阿之輩,對王暄怒其不爭麼,他的剛正呢,他的不阿呢?去哪里了?
王暄還敢將這一段死諫如實記錄進《起居注》,他盧淮難道就只敢一輩子躲在山野古寺,逃災避難嗎?
盧淮緩緩睜開眼睛,眸中恍惚漸漸褪去,轉為痛不可忍的清明,不,他不能這樣,叔父對他,固然恩重如山,可是,他除了是叔父的侄兒,還是大周的臣子,除此之外,他更是,一個“人”啊。
盧淮躲在山野古寺,崔珣則和李楹呆在書肆后院,三日前,隆興帝召崔珣進宮,金吾衛去崔府卻尋不到他人,接下來三日他都不見蹤影,對外只說去尋神醫治病了,讓隆興帝也奈他不得。
不過崔珣雖一直呆在書肆,朝中和民間大大小小的事,他還是讓暗探一一稟報,當聽到何十三等人冒死告狀時,他眉心微微蹙起,當聽到薛萬轍接下訴狀時,他眉頭稍稍舒展了些,當聽到薛萬轍在朝上拉住隆興帝袖不放,只為了推天威軍一案徹查時,他漆黑雙眸之中,滿是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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