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墳新壘起不久,拱起的黃土前,墓碑簡簡單單刻著“崔珣”兩個字,紙人轎夫將那箱草螞蚱抬了過來,然后就拱手離去,荒落的新墳前,頓時只剩下李楹一人。
月如洗,灑落在薄雪之上,夜空又飄起了晶瑩雪花,一片雪花緩緩飄落,停留在李楹的睫之上,化些許細碎晶瑩,李楹緩緩跪坐在墓碑之前,用雙手輕輕著刻著崔珣名字
的墓碑,就如同他略帶冰涼的臉龐一樣,眼中漸漸泛起淚,然后低下頭,吻向墓碑上的名字。
道:“十七郎,我來看你了。”
睫上凝滿晶瑩,喃喃說著:“你真是一個大騙子,你明明說好會盡一切努力,回到長安的,但是你卻讓我連你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我真的很生氣。”
“不過,我以前答應過你,只要你編一千只草螞蚱,我就不生你氣,我沒想到你真的編了一千只,所以,我只能不生你氣了。”
木箱箱蓋被打開,綠鬼火變熒,灑落在草螞蚱之上,一千只草螞蚱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撲騰著翅膀,往空中飛去,然后一個個又燃起了赤火團,似閃閃發的流星,伴隨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一起緩緩落到了地上。
在這場盛大的流星焰火中,李楹輕輕抱住墓碑,側臉依偎在冰涼的青石之上,就好像依偎在崔珣的懷中一般,慢慢闔上眼,軀在紅焰火中越來越淡,終至消失不見。
大周四萬座佛寺,為永安公主祈福的長明燈在一夕之間同時熄滅,再也無法點燃。
蓬萊殿的太后似乎覺到什麼,手中的鏤空金香囊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而三十年前的閣,斜倚在榻上小憩的永安公主李楹,緩緩睜開了眼。
第160章
李楹茫然坐起。
不是魂飛魄散了, 這是哪里?
當環顧四周,看到桌案上無比悉的瑤琴時,頓時怔愣, 這不是三十年前,的瑤琴嗎?還有這里, 怎麼這麼像三十年前居住的閣?
侍蘭香恭謹進來, 遞給一封書信:“公主, 這是鄭郎君的書信。”
蘭香?為何還如此年輕?還有鄭郎君?鄭筠?
鄭筠雖是的未婚夫, 但還沒有為駙馬, 所以蘭香等人都是喚他“鄭郎君”。
閣、蘭香、書信、鄭筠, 李楹完全懵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愣愣看著蘭香, 蘭香丈二和尚不著頭腦,還以為是不想收鄭筠的書信,于是小心翼翼問著:“公主,這書信,是不是給鄭郎君送回去?”
話音剛落,李楹忽從手中過書信, 打開,快速看了起來。
這是約今夜戌時, 去宮中荷花池相見的書信。
書信里, 鄭筠說,和有事相商。
對于這封想要命的書信, 李楹三十年來,每個字都記得十分清晰, 看完后,大腦愈發渾噩。
蘭香又試探喊了聲:“公主?”
李楹沒有回答, 蘭香也不敢作聲了,李楹雖然脾氣溫和,從不苛待宮婢,但到底是最圣人寵的公主,因此閣中無人敢輕慢,半晌后,李楹才怔怔抬眸,問蘭香:“蘭香,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蘭香愈發疑,但還是恭恭敬敬答道:“稟公主,今日是太昌二十年,十月初六。”
太昌二十年,十月初六,命殞那日。
李楹愣了半晌,忽苦笑一聲,對蘭香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蘭香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宮室中,靜謐的連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片刻,李楹著薄薄的信紙,穿著重臺履,恍惚走到瑤琴前,跪坐下來,手指撥弄了下琴弦,耳邊響起錚錚樂聲,李楹手掌覆蓋在瑤琴上,喃喃說了聲:“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魚扶危和說,枉死城的鬼吏,著紅。
之前并沒有注意到,在地府兩次抓的鬼吏,都是著綠,反而鬼吏在長安抓盛云廷那一次,是著紅。
所以,要抓的,本不是枉死城的鬼吏。
思緒回到與阿史那迦去鬼判殿的場景,鬼判殿的鬼吏,才著綠。
要抓的,是鬼判殿的鬼吏。
鬼判殿,是關押郭勤威魂魄的地方,也是關押自盡之人的地方。
終于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面龐,是李楹,又不是李楹,不是那個何不食糜的永安公主李楹,而是歷經三十年磨難,擁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見過民生凋敝,也見過國富民強的大周公主李楹。
盯著鏡中的自己,苦笑了聲:“原來,是我自己,殺了我自己。”
是三十年后的李楹,殺了三十年前的李楹。
手中著的鄭筠信件已經飄落到了地上,銅鏡中的明澈雙眸,漸漸盛滿了凄惶和痛苦。
眼前浮現在地府時,想起前世記憶的魚扶危掐著的脖子,憤怒地質問:“你害了我鄭家滿門!你配什麼良善之人?”,怪不得魚扶危那般憤怒,那般想殺了,因為太昌案的始作俑者,其實是。
是害了鄭家滿門,害了太昌案中的那些無辜之人,是讓長安城流河。
算什麼良善之人?
鋪天蓋地的疚席卷而來,幾乎讓不能呼吸,曾經跟崔珣說,一生中沒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麼要被困在又黑又冷的荷花池中,為什麼不能去投胎轉世?卻原來,做的壞事,造的惡果,比這世上大多數人做的要嚴重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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