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蘭慧出去,“我知曉,你這段日子極難,既要顧好母親,又要顧好我,在你這個年歲來說,實在是難得。”若是上輩子慧慧能與這般好,心中肯定歡喜。但于現在而言,親二字卻有些難以消了。不愿意傷了慧慧的心,笑著道:
“你多顧著自己的事吧,你才只有十三歲呢。”
小姑娘心太多,也不是好事。
蘭慧愣愣的被送到門外,好一會兒才紅了眼睛。
小丫鬟看著這般,心疼道:
“您一片好意,六姑娘也太過分了。”
蘭慧看一眼,“閉吧!”
恨恨回去,決定再也不要理三哥哥了。
這本就是無妄之災。
這邊,蘭山君等走后,才笑著跟趙媽媽和秦媽媽道:“我讀書的時候喜歡安靜,要是沒有大事,不必我。”趙媽媽哎了一聲,擔憂的看一眼,想了想,讓秦媽媽去院子里面調教丫鬟們安靜些,親自守在門外不讓人來打攪。都是人心換人心的,從前們雖然被夫人遣來照顧六姑娘,卻心還在夫人那邊。但一日一日過去,們也能知曉六姑娘是真對們好。心自然就偏向了姑娘這邊。
昨日的事,也聽秦媽媽說了。秦媽媽向來嚴肅,不說笑,背后嚼舌,但也說了句抱怨的話,“我們都不在一一被遣走了。不然定然是要攔一攔的。這話不用說明白,大家彼此都懂。
趙媽媽嘆氣一聲,剛要抱著針線簍子過來給六姑娘做雙子,就聽里面突然傳來茶杯碎的聲音。
趙媽媽趕轉隔著門問,“姑娘”
等了好一會,才聽見六姑娘道:“無事。”
趙媽媽心都提起來了,卻又不敢進去,只好繼續守著門。
里間,蘭山君站在一片碎瓷片里,面無人,手里攥著那張紙,腰站得直直的。
是老和尚的字。
即便多年過去,但只要看一眼,還是能認出來。
驟然之間,覺得頭越來越重,艱難的出手將頭上的發釵都取下來,一樣一樣丟在地上,直至披發而立,才覺得可以呼吸。怔怔一瞬,隨后方才一直出不來的那口氣便又了戾氣,眼眶一紅,咬牙低了聲音罵道:“該下地獄的狗東西!”就是這樣點了的天嗎
沒有點到老和尚的,就要來熬斷的骨頭嗎
是要看看的骨頭有多嗎是要看看老和尚養出來的人能撐到什麼時候嗎
氣吁吁,披頭散發,眼前已經被淚水模糊了,腰卻已經得直直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突然進了一縷。
一縷,兩.....
正午時分,春正好。
蘭山君呆呆的攤開手掌,仰頭手向窗邊。
暖烘烘的。
照得人很舒服。
像去世的那一天。
緩緩回過神來,低頭看邊,已經是一片狼藉。茫然看了會,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摔碎的茶杯。
蹲下去,將書放在上,雙手去撿碎瓷片,而后一滴淚掉在了依舊縈著茶水的瓷片上,濺起了漣漪。蘭山君再忍不住,這麼多年,頭一回悶聲哭起來。
“師父-
哆嗦著,“師父,你不知道,我過得有多艱難。”
“你怎麼也不來看看我,幫幫我。”
郁清梧下值之后就去了鄔家。
先生給他買的宅子離鄔家不遠,他走過去,只要一刻鐘就行了。他去鄔家,小廝們都他爺。
不用排次序,不用加名姓。在鄔家,他就跟先生的兒子一般,仆從們都知曉。
先生見了他來,很是高興,道:“快些,我讓廚房做了你吃的炒,我也得了一壺好酒,你陪我喝一些。郁清梧嗯了一聲,等到吃完飯,喝完酒,他才將一張紙給先生遞過去。
鄔慶川笑的接過,等看清紙上的字后臉驟然一變,看向郁清梧,
”你怎麼會有這個”
郁清梧:“有人給我送來的。
鄔慶川:“誰”
郁清梧:“不知道,就那麼送到了我的門口,丟在地上。”
他一直低著頭,都不敢抬頭看鄔慶川,問,“先生,信上寫,你與博遠侯府早有來往,這是真的嗎”鄔慶川起,將窗戶關,久久沉,看向郁清梧。
他道:“是真是假,重要嗎”
郁清梧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突然慘笑一聲,“為什麼不重要瑩瑩的命,阿兄的命,為什麼在先生的口中,就了不重要呢”鄔慶川并不生氣。他知道,只要回到,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他坐下來,“你來問我的時候,想來已經就信了紙上所說。”
他道:“清梧,我其實還高興的。
郁清梧抬頭看他,只見先生笑著道:“你要是一直不懷疑我,一直信我,我才傷心。”
“畢竟,你是我養了十幾年的孩子,我還是希你聰明一些才好。
他將手里的紙一點點折起來:“你父母雙亡,在族中備欺凌。六歲那年,你就見了我。你極為聰慧,過目不忘,文章看一遍就能記住,當時我就在想,你將來肯定能有一番大作為。”“我當時雖然被貶蜀州,但心中依舊有一番大志向,想著我即便死在蜀州,也要有人傳承缽才行,便收了你為徒一一至今,我依舊不曾對你失過。”他慨道:“清梧,你很好一一很好。你聽話,勤學,從不妄自菲薄,也不驕傲浮躁,你實在是學得太好了,看著你一臉清正的為天下,為百姓,我便想起了故人。”郁清梧怔怔開口:“故人是誰”
鄔慶川:“折太師,先太子,段伯。”
他心中浮起一十余年都退之不去的酸楚,輕聲道:“可是清梧,這個世道一一我用了一輩子才看清了這個世道,它并不公正,也不清白。”“吏部員冗雜,軍政混不正,戶部早已虧空,百姓苦不堪言.....已經不是我們能改變的了。
郁清梧蹭的一聲站起來,“可是先生,你教過我,即便貪橫行一”
鄔慶川一口打斷他,
他靜靜盯著這個得意門生道:“清悟,不是貪,是昏。”
“不是貪
一不是貪。
郁清梧驚得出了一冷汗。
鄔慶川神卻越來越平靜,“昏之一字,遠勝于貪。如若不然,為什麼這麼多年世上還是如此。”
郁清梧喃喃道:“可是先生,即便您改了志向,也不能跟博遠侯府.....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頭也越來越低,幾乎是哀求道:“四年前,你沒有收到過阿兄的信,對嗎”鄔慶川頭側了側,“沒有。”
“去年,您手里是不是有林冀殺害阿兄的證據,卻沒有給我”
鄔慶川轉:“沒有。”
郁清梧久久沒有回話。
鄔慶川也不知道他信了沒有,剛要開口安幾句,就聽他問,“這麼多年,先生為什麼不告訴我,您心志已變的事”鄔慶川沉默起來。
他想,有過很多個機會,他都能告訴清梧的。
但他開不了這個口。
這個孩子啊,自小就聽他說從前,聽他說天下,百姓,他長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樣,長了郁郁蔥蔥的梧桐樹。他便不忍將他的樹枝砍斷,將他的拔出來讓他重新長。他不忍開這個口。
于是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直到今日,他還是不愿意直接跟他說,“你拋卻過往重新來過吧,你跟著我一塊跟那些你想要除去的人做事,我們必定能夠在之中站穩腳跟他做不到。
他甚至期待著,清梧能夠堅定的站在過去那里,站在他的對面,終究有一日來告訴他:“先生,你是錯的。可是這太苦了。他走過那條路,他知道那有多苦。
他又不忍心他去做。
他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清梧,我不愿意迫你。是去是留,你要自己決定才是。”
郁清梧來之前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來之后,還是被先生一句話說得回不過神來。
什麼是去是留,什麼自己決定。
他抬頭,“先生,你告訴過我,這條路雖然艱難,但有我陪著你,即便前路險阻,你也是不怕的。
“我雖然不曾跟先生說過這種話,但是我所作所為,都應告訴了先生,即便前路險阻,但因有先生在,我也是不怕的。”鄔慶川聞言,不免心痛,但還是厲聲道:“什麼是路”
“能并行三輛馬車的才路!”
郁清梧怔怔,抬眸看過去。
鄔慶川:“能并行三輛馬車的是路,能并行兩輛馬車的是道,能過一輛馬車的途一一而清梧,你要走的不是路,不是道,甚至不是途,是徑。”不能通馬車的徑。
他哀聲道:“荊棘小徑,已經布滿了前人的鮮,你還要走嗎”
他聲音低下去,似乎是說給郁清梧,也似乎是說給自己聽:“難道是他們的鮮不夠多嗎難道是他們的鮮不夠熱嗎為什麼他們都走不出來一條路,卻要我們走出來
郁清梧卻已經回過神來了。他站得直直的,沉聲道:“可是先生一一是你教我,正因為他們走不出來,所以我們才要繼續走。”他想起瑩瑩,想起阿兄,想起這些年的一點一滴,慘然道:“先生,無論是路,還是道,又或者途,總會有兩個方向,這歧。”他直腰,聲音抖:“恐我與先生.....有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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