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君聲音若若現:“我師父……也曾像蘇老大人這般嗎?”
郁清梧聽不仔細,便起挨著隔斷里間外間的月拱門坐著,溫和道:“是這般的。”
蘭山君失言了許久才道:“我今日想到了一件事。”
郁清梧輕問:“什麼事?”
于山君,他總是愧疚的,尤其是蘇老大人的事后,他愧疚到說話大一點都會自責。
他給山君帶去了太多麻煩。
蘭山君便下床,提著那盞鐘馗除妖青瓷燈走到了他的邊。坐在里屋的月拱門,與他只有一臂之隔。
上頭的珠簾搖搖晃晃,在籠燈之下散出一折起來的長條。有幾晃在郁清梧的手上,將他的手四分五裂隔開,像極了他此刻的心。
蘭山君就道:“我在想,我從前竟然從不曾想過,朝廷是有問題的。”
出微末,一點一點走到現在,所想要的,不過是吃飽喝足。
也曾見過死人堆。
“我們那里,一年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冬日里死一些,夏日里熱死一些,但老天保佑,沒有干旱和洪災,沒有把一個鎮子上的人都殺死。”
“再就是病。一旦有病,便誰也不會治。活著是老天開恩,死了就是命。”
老和尚就是這樣死的。
他是病逝的。
“若是我當年有銀子,他其實不會死。”
但死了,也不會怨恨朝廷。只怨恨自己沒有存銀。
也曾看過養馬的人家賣兒賣最后終究死絕了的。
“那戶人家就在山腳下,一家子勤懇,終于買了一畝地。但買了之后,那一年朝廷分養馬的人,就分到他家了。他不愿意養,衙役就要收他的田不準他種。明明是他買的,卻依舊不行。于是不得不養。”
“可他不曾養過馬,第一年小馬駒生出來就死了。便賣了一個兒去買馬賠。第二年小馬駒又死了,他便又賣了一個兒。為了學養馬,第三年便賣了一個兒子后親自去拜師,但那年起了馬瘟,連母馬也死了。家里已經沒有吃食,畢竟為了養馬,他把田也賣了出去,最后沒辦法了,吃了那匹有瘟病的母馬,而后家里死絕了。”
喃喃道:“你們所說的馬政嚴苛,我其實是看見了的。但是……”
“我從前不曾想過,這個有問題,還能改。”
人命,并不值錢。
但是現在,知道有一群人,也曾經為了讓他們值錢而豁出去命過。
在那一刻,老和尚,蘇老大人……等等,這些人,是把自己的命放在了跟百姓同樣的位置上,愿意被奪去生命。
蘭山君不知道該怎麼去訴說此刻的心。
但卻能從千萬縷思緒里面,分辨出一星半點。
看著郁清梧道:“也許是從看見蘇老大人的尸被抬著從皇宮里出不清,但郁清梧,我從最開始敬佩你的為人,相信你的品行,及至現在……我好像變了……對你想要做的事,更能理解了。”
“我不知道世人三個字,究竟是怎麼寫的,但是我知道,人之一字,一撇一捺,因著容易寫,便不過在須臾之間寫,又只要在筆往下按之時,一點暈墨就能將這個人字抹殺掉。”
“我現在更加明白,你在做一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要將這一撇一捺刻在石碑上,讓人難以一筆抹除的事。”
笑起來:“郁清梧,你,很好。”
蘭山君曾經看過一篇文章,喚作《書名園記后》。里頭有一句話: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王朝滅而共亡。
當年看著不懂,如今卻懂了。
道:“若說元狩三十一年,是一場大火,由著戰火焚燒了的一切。那你——就是這場大火的余燼。”
郁清梧眼眸越發和。
山君總能說到他的心里去。
他想,他確實如同那一場大火后的余燼。他贏了,不負當年他們的煙火焚燎,他輸了,便求山君把自己的骨灰供奉在他們的牌位前,便也不負此生了。
他只是會愧對山君。當時貪念,今生也不知道會不會后悔。
他正要抬頭跟說上幾句愧對的話,卻見臉上突然帶著一種讓人容的笑意,道
:“可我也是那場大火后,死里逃生之人養大的啊……”
笑了笑:“我若說,我可能也會寫世人三個字,郁清梧,你信嗎?”
經歷了這麼多事,再窺過去,窺己,便發現自己的生死,早已經被裹挾在的興盛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山君:你信不信。
清梧:!
ps:因為查資料時間越來越長,我把時間改晚上十一點半更新了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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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令厚葬蘇懷仁,底下的人聞音知意,紛紛來祭拜,將小小的蘇府得水泄不通。
蘇姑娘沒有回來之前,喪事是由蘭山君和諸位太仆寺員夫人們一塊辦的,因不是主家,便只要有人來,就請進來燒香燒火紙,而后再送去一邊喝茶。
等屋子里坐不住人的時候,又求了鄰里,在巷子撐起棚子,給來祭拜的人坐。
如今蘇姑娘回來了,這些人便都要去拜謝。
蘭山君道:“無論他們是為著什麼來,既然朝著棺木下跪了,就算是一份。你去謝過他們,將來但凡有事,看在這份上,能幫的便會幫一幫。”
蘇姑娘名喚合香,今年十七歲。
長相溫婉,子纖細,垂下頭的時候并不顯眼。但只要抬起頭看人,許是行醫的緣故,雙眸之間總有一慈悲氣,讓人不自就注意到。
不過此時聽完蘭山君的話,一貫和的雙眼卻泛起厭棄之,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
側頭去看已經被無數香火圍繞的棺木,再看看外頭那些高談闊論的學子和惺惺作態的員,喃喃道:“阿爺本不讓我回來的。”
是實在忍不住,半路又折了回來。
不聽言,已是不孝。但此后的一生與也不愿意有什麼干系。
雙手在阿爺的棺木上堅定的道:“我生便生,死便死。生時為了醫人,雖萬死不辭,死后也不用人收骨,所以不愿求人,更不愿意去跪拜外頭那些人。”
但請了蘭山君和其他持喪事的婦人進屋,認認真真的磕頭拜謝,道:“我是真心實意激你們的。”
這一拜,才心甘愿。
——
外頭,龔琩忙活完后在喝悶酒。他才剛剛仕就瞧見了上頭破流的尸,怎麼想都是不痛快的。他份高貴,便有人端著茶杯過來問好。龔琩一概不理,他本來就是有名的紈绔,做出了冷淡的樣子,其他人不好在別人的喪事上笑著冷屁,只好悻悻離去。
不遠就有國子監的學子。讀書人,總有幾分意氣在上,便很看不得在蘇家靈堂上出現龔琩這般的人。便低聲道:“陋室之中,難得來了這麼多的大。但來了這里,還作威作福,哈,好不可笑。”
龔琩:“……”
他蹭的一下站起話的國子監學生。
對方也不慫,譏諷道:“屋的靈堂四飄白,外頭的人倒是吹噓拍馬。今日死了老大人,能拉下王德義下馬,明日那些國之蠹蟲,又該如何下馬呢?”
龔琩本就是個急子,哪里忍得住,擼起袖子就要過去打人。
還是郁清梧攔住的。
龔琩給郁清梧的面子,憋著
氣不說話,恨恨的坐到一邊去。但國子監一群人里卻有認識郁清梧的,立馬抖擻起來,罵道:“有些人,拿著別人的命去與人爭斗,倒是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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