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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清梧一直沒有說話。

 錢媽媽朝著蘭山君使眼：這是怎麼了？

 蘭山君遲疑的搖搖頭。昨日里不曾太過注意他,只知曉他確實不對勁。問，

 “可是東宮還有什麼事不夠周全？”

 郁清梧低頭吃飯，

 輕聲道：“什麼都很周全。”

 蘭山君：“可是這次不能抓住齊王的把柄？”

 郁清梧：“皇太孫并非無能之人。”

 蘭山君：“可是太孫妃的病有后患？”

 郁清梧：“并無后患。”

 蘭山君不懂了：“那是還有什麼不好之？”

 郁清梧頭越發低,“什麼都很好。”

 誰都很好。

 唯獨你不好。

 點天啊——

 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心如刀絞,每一寸骨頭都是痛的,吃不下一口飯。

 他終于懂了皇太孫食不下咽的覺。

 但他不敢讓山君和錢媽媽擔心。他努力的把飯到里,著頭皮和惡心吃下去。當飯下肚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嗡鳴起來,耳邊的骨頭很疼,很疼,疼得他眼前的視線不斷模糊,子疲乏無力,再吃不下一口。

 于是用盡全力氣輕輕放下碗筷**，

 一邊低頭緩出氣一邊道：“我吃完了，

 先去書房理文書。”

 他直直的走了出去。

 他將自己關在了書房里。

 他拿出札記,一張一張，翻出寫著點天三個字的那張紙。

 窗外晴朗，白雪堆積。

 郁清梧

記得兩年前，也是這麼一個雪天。山君陪著他辦阿兄的喪禮,手里拿著一個白餅，問他：“你知不知道一種刑罰——”

 “這種刑罰很特別,它是把人關進一個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見天。”

 “黑漆漆的屋子里，沒有人跟你說話,也不會有人與你裳,水,恭桶……”

 “人活在里頭，便沒了尊嚴。”

 “但他們會給你飯。縱然是冷菜餿飯，但有了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艱難些，猶如垂死掙扎的困。”

 后來天放晴，也是這麼一個晴日，他急急的拿著自己查到的典故去告訴：“除了這些之外，還要送。”

 “不是打開門，也不是打開窗，而是在高高的窗戶口，用針出一個小小的。”

 “在天好的時候，便有一縷進屋子里。”

 “而后，人就有了想活的念頭。”

 “那上頭說，這刑罰的名字就做點天。”

 ——點天。

 郁清梧手慢慢的蜷起來，眼眶一熱，終于忍不住無聲痛哭起來。

 他的手錘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手上有了鮮，卻也覺不到痛。

 山君……當時該有多絕啊。

 他想起聽見這三個字后跌跌撞撞的去尋刀，他想起抖的子，絕的眼神，他想起……日日不停的噩夢，夜夜不熄的青瓷燈。

 所以，直到最后，山君應也不知道那束是對的懲罰。

 是不是直到死去，還以為那束是救贖，是恩賜，是漫長黑夜里的一盞燈。

 熬著，守著，以為這就終將有救。

 ——熬了多久？死在何時？

 是一個暖和的春日，還是臨終前才能知到暖和的冬日？

 郁清梧痛苦的閉上眼睛，咬牙切齒的拍桌子：“這些畜牲！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畜牲！”

 他一定要殺了這群畜生！

 他握筆，在紙上推衍山君的一生。

 “元狩三十一年，丟棄于淮陵荒廟之前。”

 “元狩四十三年，至親去世，孤一人下山謀生。”

 “元狩四十七年，初，鎮國公府其改。”

 他仔細揣測，想起說過的諸多話，結合今生，一字一句寫道：“此后十年，先被太孫認出戒刀，知其份，挑宋家為婿，嫁……宋知味。”

 “后太孫妃應去世，太孫失勢，恐齊王勢大。”

 “元狩五十七年……被困淮陵，熬守天。”

 總說十年，應最多在十年。

 他寫完，出了一大汗，發現也不過只有一張紙。

 但這薄薄一張紙，短短幾句話，卻是這一生的艱苦。

 他手一松，筆就砸在了地上，他彎腰去撿筆，卻怎麼也夠不到。他的頭在桌沿邊，額頭青筋暴起。

 而后慢慢的，慢慢的整個人往下，癱坐在地上，喃喃道：“元狩三十一年出生，若元狩五十七年去世……”

 山君所活，不過二十六歲。

 ——

 夜幕降臨。

 蘭山君一手提燈，一手拿著一串糖葫蘆穿過拱橋，站在橋上敲響了郁清梧的書房門。

 聲音溫和：“錢媽媽說，讓我來帶你去吃飯。”

 郁清梧眼睛是腫的，聲音嘶啞，便不敢開門，不敢出聲。

 甚至一時間，他不知道該以什麼面目去見。

 如此艱難的一生里，他曾經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怕自己曾經見死不救，他怕自己曾經肩而過，他怕自己犯下過罪孽。

 如此的明事理，如此的通，良善，他若是不曾救，說不得也不會惱怒，生氣，而是覺得兩人之間，并不相欠，于是原諒了他的不曾相救。

 可他推衍出熬守天四字，并不能原諒自己毫的罪孽。

 他惶恐不安，推衍出了別人跟的關系，卻怎麼也推衍不出自己與山君的過去。

 但他確信，他們曾經是故人。

 于是更不敢開門。

 兩人隔著門，一個在屋，一個在橋上。

 屋里的人靠著墻，橋上的人倒著影。

 僵持許久，還是蘭山君先開了口。

 說，“郁清梧，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郁清梧子

僵，裝睡著了。

 蘭山君笑了笑，提著燈往窗戶上一照，照出他在屋長長的影子。

 道：“既然在門口，為何不開門？”

 郁清梧悶聲道：“我……形容不整。”

 蘭山君：“無事。”

 郁清梧：“我……面目不堪。”

 蘭山君：“無事。”

 郁清梧喃喃道：“山君……”

 蘭山君：“嗯？”

 郁清梧：“我們之前見過嗎？”

 蘭山君一愣，總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猶豫著搖頭，“不曾。”

 郁清梧眼里的眸一點點起來，“驛站里，我們是第一次相遇？”

 蘭山君卻聽出了他話里面的希冀和痛楚。

 他越發奇怪了。

 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于是選擇了半真半假。

 輕聲道：“是。但我……我曾經看過你的札記。”

 郁清梧猛的轉，“札記？”

 蘭山君點頭，“是。札記。你六歲到十七歲的札記。”

 從見鄔慶川，到離開斷蒼山。

 溫和道：“我曾經……老和尚去世之后……有過一段痛苦的日子，我掙扎著活下去……”

 “此時，我撿到了你的札記。”

 “我看見你的躊躇大志，看見你的遠大志向，看見你覺得自己是一把刀，遲早要揮向世間渾濁——郁清梧，我曾經靠著你的凌云壯志，靠著你的蓬生氣，活了下去。”

 郁清梧卻想起了之前問自己斷蒼山那座屋子外是什麼風景。

 他告訴，有桃樹林，有小溪水。

 有竹林，有景。

 說，“原來外頭有這般好的景致。”

 郁清梧閉眼，深吸一口氣，將那些嗚咽之聲盡數吞咽，而后輕聲道：“這樣啊……這樣，也算是故人了。”

 蘭山君卻越發覺得他的話不對勁，皺眉思索，又無從想起，只好又道：“可能開門了？”

 說：“郁清梧，我很擔心你。”

 郁清梧心口一窒，不敢，卻又不忍不開。

 他打開門，正要低眸，就見的目直直的撞上了他的眼睛。

 這般看著，他又挪不開眼睛。

 良久，他聽見幾乎是落荒而逃般，急不擇路將籠燈和冰糖葫蘆都塞在他的手里，轉道：“錢媽媽還在等我們。”

 郁清梧苦笑。

 到底，還是從眼睛里溢出來了。

 他朝前走幾步，橋下的水漾漾，他提著燈去看，面目果然不堪。

 ——眼睛都腫這樣了，想來這份意，與平常時候，更加嚇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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