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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泰被喝斥聲嚇到,有點懵。
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沒什麼不對呀,唐太宗本來就推崇的是君輕民貴,所謂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可此時,陳正泰卻發現,殿中的氣氛竟一下子張起來。
厲聲斥責陳正泰的乃是李世民邊的一個老宦,老宦臉漲的通紅,一副厭惡的樣子,死死的盯著陳正泰。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𝕤𝕥𝕠𝟝𝟝.𝕔𝕠𝕞
陳正泰哪裡知道。
民貴君輕,尤其是這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番話,雖是古已有之,可實際上,當著皇帝喊出這句話,其實還是大逆不道的,現在不過是貞觀三年,此時李世民還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自己的這一番主張。
這得在數年之後,魏徵在諫言中提出這個思想,而後李世民虛心的接。
也即是……對於當下這老宦而言,陳正泰這個小子,居然當著皇帝的面,說什麼百姓比社稷,比皇帝還要要,這還了得,這傢伙要反了天不?
老宦乃是常侍,名張千,張千倒不是厭惡陳正泰,只是覺得這個小子實在是口無遮攔,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在他心裡,這天底下誰能比皇帝陛下要,至於那些小民,不過草芥而已,陳正泰這番話,往重了說,就是大逆不道。
大唐皇族自稱自己是老子的後人,所以推崇的更多是老莊之學。
當然,儒臣們依然也有自己的主張,可是當下的儒臣們,更多的提倡君臣之道,卻很拿孟子的君貴民輕來說事,畢竟……這等同是故意給皇帝臉看。
常侍張千板著臉,呵斥了陳正泰一句之後,面上殺氣騰騰,繼續尖的嗓子大喝道:「什麼君輕民貴,皇帝陛下是九五至尊,貴不可言,你再敢胡說,難道不怕治罪嗎?」
陳正泰一臉懵,臥槽……
難道……我特麼的又說早了?
這就是對歷史半生不的壞啊。
不過這個宦討厭的,有點沒有眼,我陳正泰拍一下自己恩師的馬屁,那是為了生活。
你特麼的一個宦,也想騎在我的頭上。
陳正泰於是肅然正道:「你一個閹人,又懂什麼?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這樣的道理,你豈會明白。」
君貴民輕這個道理,李世民不是不懂,畢竟,這是孟子的主張。
陳正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李世民並不介意,甚至他覺得陳正泰很識大。
當宦張千站出來呵斥陳正泰的時候,李世民卻依舊冷眼旁觀,他倒是想借張千來殺一殺這個小子的銳氣。
畢竟年輕人銳氣太盛,不是好事。
可當陳正泰說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時,這一番話就好似是箭矢一般,直扎李世民的心臟。
李世民虎軀一震,他的虎目之中,猛地閃出了彩。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豈不正是數千年來治興亡的道理嗎?
這道理看似是樸素,可實際上,卻是一語切中要害的啊。
是至理啊!
不,某種程度而言,這幾乎是李世民的一張王牌。
同樣的話,在其他的時代,可能效果並不明顯。
可現在...卻是在貞觀年間。
歷史上的李世民虛心接這番話,甚至將這一番話提到了如雲端一般的高度,是有深層次的原因的。
這牽涉到的,其實是整個法理問題。
何謂法理?
即為何李唐能坐江山,李世民能做天子。
譬如大漢皇朝,它提倡的乃是天命。
可是...經過了百年的戰之後,天命之說其實已經漸漸沒落了,這百年來,不知幾人稱王,更不知道多人稱帝,你李唐自稱自己天命所歸,那麼隋煬帝又何嘗不是天命所歸呢,那些稱帝的草頭王們,不也曾黃袍加?
連年的戰,使人們對天命嗤之以鼻,深信的卻是「天子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當為之」這樣的道理。(5,0);
既然天命不再管用,也無法讓人承認李唐的法理,李世民就必須尋找新的法理基礎。
可搜腸刮肚下來,卻依然是左右為難,難道李唐要提倡忠孝嗎?
只是這樣的孝治天下,卻又有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即當今皇帝,是靠玄武門之變,誅殺了自己的兄弟,迫自己的父親退位,才得來的天下,若是提倡忠孝,那麼當今皇帝自的污點就無法讓人信服。
此時此刻的李世民,一直都在尋找一個合理合法的統治基礎,必須得讓天下人信服。
可現在....
李世民軀微微抖,猶如在歷史上,當他到了君輕民貴這番道理一下,以舟船來比喻君主的口號,太人心了。
這就是朕苦苦搜尋的法理啊。
什麼天命。
怎麼忠孝。
真的能讓天下長治久安嗎?
天下興亡之道,不在此,朕能做天子,是因為這萬民化作汪洋大海,將朕這一艘舟船承載起來。
朕是民心所歸!
李世民不抑著自己心的激....
一旁的常侍張千沒有察覺到李世民的異樣,見陳正泰當面頂撞自己,他倒是角勾起,笑了,自己是常侍,時刻侍候著皇帝陛下,自是得寵的,何況這陳正泰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自個兒正好趁此機會,在陛下面前邀功,於是他嚴詞厲道:「亦能覆舟,你這是要造反嗎?陛下,老奴以為,這陳正泰……」
「住口!」李世民豁然而起,殺氣騰騰,只是這住口……讓張千子哆嗦了一下,這好似是衝著自己來的。
「陛……陛下……」張千忙是拜倒在地。
李世民此刻渾上下已散發出了殺機。
這等曾經屠盡千萬人的人雄在這一刻,卻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窒息。
張千從未見過皇帝如此龍大怒,竟覺得魂飛魄散。
「來人!」李世民不屑的盯著張千,發出冷冽的笑:「將張千拿下,鞭打二十。」
一聲號令,外頭的衛聽罷,已是如狼似虎的衝進來拿人。
張千卻是懵了,陛下……老奴這是在維護您哪,陛下咋不識老奴的好心?
可此時,他整個人卻似癱了似的,整個人竟覺得毫無氣力,萬念俱灰,只磕頭如搗蒜:「老奴萬死!」
衛已將張千拉了下去,不多久,便傳出了張千的哀嚎。
李世民不為所,眼睛卻是凝視著陳正泰:「你真是膽大。」
陳正泰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帝心難測了,立即道:「學生……是大膽了,還請恩師恕罪。」
「你何罪之有呢……」李世民突然臉緩和下來,目中終於掠過了欣賞之:「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這是千古興亡的源啊。君若視民為草芥,則民生怨,怨恨不在於大小,可怕的只在人心背離。水能載船也能翻船,所以應該高度謹慎才是。梁師都敗亡,何嘗不是這樣的原因呢,朕正該引以為戒,切切不可如張千這等惡奴一般,自以為貴,而惹民生怨。陳正泰,你到底師從何人,這些道理是從誰那裡學來的。」
李世民凝視著陳正泰,他心裡已經翻江倒海,此時已經開始盤算,將這一番話傳抄天下了。
陳正泰鬆了口氣,果然,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看來,只要我陳正泰不在他面前作《沁園春,雪》,念一句『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再來一句俱往矣的話,以李世民的肚量,是絕不會加罪自己的。
陳正泰眨眨眼,看著李世民:「咳咳……我師從的難道不是恩師您嗎?」
李世民一愣……
對呀!
他是朕的弟子。
他說出這番至理之言,在天下人看來,豈不就等於是朕說出來的。
李世民居然發現,好像有這麼個弟子,並不是壞事!
眼前這個陳正泰越來越不簡單起來。
恩師……
雖覺得陳正泰油舌,可這左一句恩師,右一句恩師,聽著卻令李世民心裡生出了幾分暖意。
他呼了口氣,心裡又想,此人頗有才幹,又明大事理,孺子可教,或許……可以大用。(5,0);
只是...
他心裡了念頭,沉片刻:「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見識,真是令朕沒有想到,當初你舉薦了馬周,而今又預言了梁師都的敗亡。憑此,討伐梁師都,朕便算你一樁軍功,朕敕你為縣男,授你五百永業田,食邑三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