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天氣漸漸轉涼,又到了小興安嶺最的季節。
圖浩橋落雪前就能完工通車,周東北每天都先去步行街那邊看看,然後再去東北集團大廈瞅瞅。
大廈裝修完工後,開荒就用了好多天,上周才清理幹淨,接著進了大批辦公設備,用得都是紅鬆集團的實木辦公係列。
孫廣誌親自登門,馬誌強二話不說大筆一揮,四折!
這一下集團省下不錢,馬董事長講究,周董事長也趕快催陳六指。
這天,一輛二手夏利進了圖浩橋施工現場。
“咋停這兒了?麻溜挪一邊去!”一個胡子拉碴的小工頭怒聲嗬斥起來。
車門開了,下來一個中等高,材消瘦的男人,看他年紀接近四十歲左右,長相普通的掉人堆裏都找不到,特點就是有一雙又黑又濃的八字眉。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興安老榮門的黑錢魁首陳偉,陳六指!
陳六指腰桿筆直,脯的很高,手裏拎著一臺托羅拉3200,上是件四百多塊錢的灰伊力王夾克,麵料順,下一條黑白格子的休閑蘿卜,腳蹬一雙白旅遊鞋,看著時尚又派頭十足。
“老牛,戴個安全帽就牛了?”他笑了起來。
聽到這個悉的聲音,小工頭驚訝地張大了,“大、大哥?真是你?哎呀!哎呀我艸!”
兩個人拍拍打打,陳六指問他:“啥時候出來的?”
“夏天,”老牛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還扭頭看了看那輛破夏利,一臉羨慕,“大哥,你這是發了?!”
陳六指矜持道:“發啥呀,跟著周瘋子跑跑兒!”
“不是吧?”老牛的始終就沒合上,“大哥你認識我們大老板?你、你洗手了?”
“你不是也不幹了嘛!”
老牛掏出一盒皺皺的金烏煙,陳六指也沒嫌棄,相互點著煙後,老牛歎了口氣,“兄弟們先後都出來了,可誰都沒有你的消息,去你家也不開門,你嘎哈去了?”
周東北和幾個人站在紅旗招展的橋頭,在聽項目經理和項目技負責人匯報工作,扭頭看到了陳六指,揚起手喊:“老陳,過來!”
大老板召見,陳六指來不及再細說,扔下兩句話抬就走,“你招呼哥幾個,晚上六點東北火鍋城,我請大夥喝酒,咱邊喝邊聊!”
“嗯吶,你去吧!”
老牛羨慕地看著他的背影,遠有人喊:“牛頭兒,這些廢鐵放哪兒?”
“喊你嘛!”老牛著嗓子罵了起來,“沒看著領導都在?工地上哪兒有廢鐵?先找幾條破玻璃袋子蓋上……”
周東北打發項目經理他們去忙了,迎向了陳六指,二虎和許大寶跟在後。
“呦,老陳,你現在真是越活越年輕了!”他開了句玩笑。
陳六指嘿嘿直笑,來到了近前,“事都查清楚了!”
“說說!”周東北扔了一盒中華給他。
陳六指撕開煙盒,又幫領導點上,這才說:“那張妊娠證明是真的,但懷孕是假的,是他哥喬軍找人在市醫院開的……”
果然不出所料,還真是假懷孕,為了錢什麽都能幹得出來!
“老陳,如果是你,你怎麽做?”他問。
陳六指笑了,“要錢沒有,我娶,天天……”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周東北問許大寶:“你呢?”
“這事兒還不簡單嘛,削哥一頓,告訴他,再敢整這種事兒,殺他們全家!”
周東北沒吭聲,沿著河壩往東漫步,三個人跟在後。
周東北默默思索著這件事。
“行,老陳,辛苦你了!”他停住了腳,“過兩天集團大廈剪彩,你這個保安部部長是不是該上崗了?”
“不是副的嗎?”他問。
“給你升了!”
“謝領導賞識!”他裝模作樣地敬了個四不像的禮,又笑嘻嘻地和二虎、許大寶打了個招呼,晃晃悠悠走了。
周東北拿過二虎手裏的大哥大,給馬誌強打了過去,“馬哥,方便嗎?”
“等一下!”
過了約有半分鍾,他才說話:“開會呢,出來了,你說!”
周東北把事說了一遍。
“瘋子,我現在是一腦子漿糊,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馬哥,解鈴還須係鈴人,我的意思,能不能把這兄妹倆到一起,你們好好聊聊……另外……”
馬誌強原本想讓他幫自己出頭,可一句“解鈴還須係鈴人”,等於婉拒了,自己就不能提了。
另外人家說的也沒病,這事兒知道的人越越好,自己惹下的債,還得是自己去還!
兩個人說了好半天,基本上都是周東北在說。
終於,他的語調輕鬆起來,“都明白了,瘋子,謝了!”
“瞎嘰霸客氣!”周東北笑罵兩句,掛了電話。
“哥,”二虎有些不解,“這點事兒還用這麽複雜?我和大寶子過去,把槍往腦門上一支,那兄妹倆還不麻爪兒?”
周東北把大哥大扔給了他。
二虎負擔不輕,一臺托羅拉大灰狼600多克,他自己的托羅拉3200重量是520克,有時候許大寶耍賴,把他那臺也讓他拿著,一共就是接近四斤的重量。
“你倆是馬誌強的小弟?”周東北問。
二虎連忙搖頭,“哥,你和他不是朋友嘛!”
周東北今天穿了一套深藍的遠服,雙手抄著兜往前走,“這事兒要是放七哥、建軍兒哥或馬哥他們上,我怎麽做都沒病!”
“可馬誌強不行,幫忙沒問題,也應該幫,但一定要適可而止!知道為什麽嗎?”他又站住腳,看向了兩個人。
許大寶笑笑說:“我記得哥你說過,親戚有遠近,朋友有高低!”
周東北讚許地點了點頭,“還有一點很重要,咱們不是誰的小弟,不然慣出病以後,什麽髒活都會找我……懂了嗎?!”
二虎和許大寶相互看了一眼,明白了二哥的意思。
作為朋友,危難之時我可以出手幫忙,但屁的埋汰活你不能指使我幹,因為咱倆份一樣,我又不是跟著你混的!
回去的路上,奔馳車往木材加工廠北門方向拐,他要去爺爺家看看。
著蕭條的工廠大門,周東北心裏有些不好,記得停薪留職那天,自己還答應工友王勤和大劉他們,說等一年半載自己發了財,就回來請他們喝酒。
可一忙起來就把事忘到了腦後,不由歎了口氣。
“二虎,去廠裏看看!”他說。
二虎也不問為什麽,打了左轉向,奔著北門開去。
看到這輛黝黑鋥亮的大奔馳,北門門衛嚇了一跳,也不敢攔,慌忙把桿拉起來放行。
“往鋸木車間開!”周東北又說。
二虎雖然沒在加工廠上過班,可小時候就來過無數次,一幫臭小子在如小山一樣的板垛裏搭房子過家家,一玩兒就是一天。
車停了,車間高大的雙開大木門鎖著。
他下車後趴在門上往裏看,悉的景象,可曾經的轟鳴聲和飛揚的鋸末已經消失不見。
直起子,抬頭遠眺,一眼不到頭的院子已經荒草叢生,往日一堆堆的原木和噴著蒸汽的火車頭仿佛了海市蜃樓……
耳朵裏好像又聽到了抬木號子聲:
“(領)哈腰掛——
(合)嘿!
(領)蹲哈腰——
(合)嘿!
(領)摟鉤就掛好——
(合)嘿!”
“幹什麽的?”遠有人喊了起來,打破了周東北的回憶。
“你們好!”他揚了揚手,一看就是保衛科的人,三個人在往這邊跑。
人還沒到近前,後麵一個小個子就喊了起來:“瘋子哥?!我艸,你咋來了?”
周東北也認了出來,是廠保衛科的小不點兒,笑笑道:“路過,就想進來看看!王叔,你好!”
他認出前麵這人是廠保衛科的老王,他在廠裏幹了好多年。
“原來是周老板!”老王也笑了。
周東北給他們發煙,許大寶拿出打火機幫他們點上,其中那個瘦高個不會煙,但還是夾在了耳朵上。
“什麽時候停產的?”周東北下朝大門努了努。
老王苦笑道:“也不是總停,一兩個月也能開次鋸……”
小不點兒撇撇,“還他媽不如就徹底停了,不死不活的更難!好多人都是這樣,去南方打工吧,又舍不得廠子!不走吧,工資都開不出來!”
“馬廠長呢?他怎麽不想想辦法?”他又問。
“他?”瘦高個撇撇。
小不點兒快:“馬廠長春天就調走了,去木材調運局做了副局長,又新來了個廠長,啥他媽也不是,開會都是車軲轆話,睡一覺再聽都沒什麽變化……”
幾個人圍在一起,你一我一,從馬俊才罵到了現在的廠長書計,一個個義憤填膺,又憂心忡忡。
臨走的時候,周東北叮囑小不點兒,啥時候看到王勤和大老劉,讓他們給自己打個電話。
奔馳駛出了破落的木材加工廠,周東北著窗外,始終不發一言。
二虎說:“哥,不能幫幫他們嗎?工資都開不出來了,這些人家的日子可怎麽過呀?”
許大寶說:“咋幫?救急不救窮!一個兩個行,上千人的廠子,至三分之一的老弱病殘,這種負擔誰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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