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刑部衙門裡的路一點兒也不難走，一廳一堂都是坐北朝南，排得方正整齊不歪不斜的，從哪兒到哪兒最多拐不了三個彎兒就能到，可這會兒偏偏趕上有個什麼大案開審了，一連幾條路都有人攔著不讓過，明明出了偏廳拐個彎兒一會兒就到的地方，楚楚愣是繞了大半個刑部衙門才趕到門口。

以爲自己肯定是遲了，楚楚就一口氣兒直接衝進了那屋裡，“咣”地把木牌牌拍在了考老書吏面前的桌案上，“楚楚……一號楚楚！”

“哎呦，這冒失丫頭……不著慌，不著慌……”

老書吏被這一下子差點兒拍得心臟病發作，一邊著自己口，一邊不急不慢地拿過楚楚那牌子，湊近了仔細看了看，才點點頭，一邊鋪紙研墨一邊唸叨，“是了，是了，你這來得可也忒早了……別害怕，彆著急，那些個跟死人打道的事兒啊，前面那倆屋裡都算考完了……咱們在這兒就說說幾個小事兒，說完啊，你就算全考完了……知道了吧？”

等老書吏一句三斷地把話說完，楚楚氣兒也過來了，清爽地應了一聲，“知道啦！”

“哎，好，好……”

老書吏一邊兒點頭絮叨一邊兒默默深呼吸，要不是這會兒正躲在屏風後面的那兩位爺下了特別吩咐，就衝剛纔那一拍，他也非得清脆利索得跟訓孫子似的吼幾嗓子才能順過氣兒來。

那倆爺不但吩咐了讓他對這小姑娘和氣耐心，還把先前準備好的驗律法對答換了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所幸他在刑部當了二十幾年的書吏，也沒長別的本事，就一點兒磨練得最好，聽話。

所以老書吏淡定地把頭埋在楚楚先前填的那份應考單子裡，慈祥得像鄰家老大爺似地問道，“小姑娘，你是祥興二年生人啊？”

“祥興二年正月初九。” 楚楚一時想不出這生辰和當仵作能有啥關係，忽然想到許是京裡規矩多，挑仵作還要圖吉利算八字的，就趕補了一句，“我爹說正月生的孩有福，是娘娘命。”

“哎呦，說的是啊……”

老書吏一邊兒慢悠悠地往一旁紙上寫著，一邊滿心默默冒黑線，這種話要都應驗了，那歷朝皇上王爺的不都得是在牀上累死的啊……

“家裡幾口人啊？”

“我爺爺，我爹，還有我哥。”

“你在單子上寫的……你的出是宦世家，書香門第，世代忠良？”

楚楚腰板兒一下一揚，“正是！”

老書吏擡眼看著這一副清湯掛麪的打扮，默默捻鬍子，“那令尊現於何爲，拜何職啊？”

“我家世代都是當仵作的，我爺爺的爺爺就在衙門裡當仵作了。我爹現在是紫竹縣衙門裡的當家仵作，給縣裡辦過可多難案了。”看著老書吏愣在那兒，楚楚忙道，“您知道紫竹縣吧，就是蘇州的那個紫竹縣，鄭縣令的那個紫竹縣……”

“知道，知道……這個怎麼不知道，鄭縣令嘛……”待這個此生頭一回聽說的地名從腦子裡飄走，老書吏不聲地道，“可是姑娘啊，你這世代仵作，怎麼就是宦世家了啊？”

楚楚眨著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老書吏，“在府做事兒，不就是嗎？”

這麼個宦世家啊……

老書吏鬆開差點兒就被他捻斷的鬍子，咳嗽了兩聲，邊往紙上寫邊道，“是，是……那你再說說，這書香門第是怎麼個解法啊？”

“我們家裡講行醫講驗的書可多了，就是看書最快的秀才連著看仨月都看不完！我們縣裡所有講驗的書我都讀過，我還知道怎麼寫單。”

好個書香門第啊……

老書吏搖頭苦笑沒話找話往下說，“這填寫單是刑房書吏乾的，可不是仵作的差事……”

“我知道。可單也是要仵作畫押的，我爹說至得能看得懂才行，不然被那些刑房書吏坑了都不知道。”

老書吏默默擡頭瞅了楚楚一眼，這小姑娘是真不知道坐在面前的就是個刑房書吏嗎……

“這個世代忠良……”老書吏咳了兩嗓子，“你還是說說你對三法司知道多吧。”

楚楚一愣，“三法司？”

約記得，剛纔去西驗房路上，跟七叔講六扇門，七叔就跟念叨什麼三法司來著，覺得他倆說的完全是兩碼子事兒，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聽，沒往心裡去多，自然也就沒問這三法司是個什麼。

看楚楚愣著，老書吏提醒道，“三法司不知道啊？就是刑部，大理寺，史臺，這仨地方是幹什麼的，知道吧？”

楚楚一臉茫然地搖頭，這仨地方倒是都聽說過，都是京城裡跟判案有關的地方，可到底哪個是幹嘛的，就一點兒也不知道了。

可這會兒要是什麼都不說，這個題不就算是沒答出來嗎，上場驗傷已經讓那個坐椅的攪合壞了，這場可不能再考差了，就是說也得說出點兒啥來才行！

楚楚一急，突然想起約間記下的七叔的幾句話，忙道，“不過……我知道三法司的老大，三法司的老大是王爺，我今天早晨在刑部外面還給他磕頭來著。”

老書吏眉一挑，“你認得安王爺？”

“對對對，就是安王爺！”

老書吏有心無意地往側面屏風了一眼，“那你說說吧，知道安王爺什麼啊？”

楚楚一邊竭力蒐羅著七叔那會兒模模糊糊的唸叨，一邊往外倒，“安王爺是當今皇上的七皇叔，不好，脾氣也不好……”

到底是聽說來的心裡沒底兒，楚楚一見老書吏皺了眉頭，心裡一下子就慌了，急得小臉發紅，“我，我還知道王爺的名字，名和字都知道！”

老書吏一見楚楚急了，忙跟哄孫子一樣哄道，“好，好……不急，不急啊，你慢慢兒說，慢慢兒說……”

楚楚定了定神兒，了下脣，記得七叔就是這麼說的，肯定沒錯。突然一想，剛纔那兩句說的都是那個王爺不好，怪不得老書吏要不高興了，楚楚趕補救，“我覺得王爺的名字可有意思了，一點兒也不像脾氣不好的人。”

“嗯？”

皇家姓蕭，安王爺排瑾字輩，名瑜，至道二十六年出生，是個卯年，古言裡又有句“瑾瑜，玉也”的話，就得了“卯玉”的字。他知道這些也得有十年了，怎麼就沒看出來安王爺這中規中矩的名和字哪兒有意思了？

“王爺名小金魚，字驢，您說有意思不！”

老書吏手一抖，在那張寫了大半頁字的紙上劃出了一條的黑線。

楚楚意猶未盡，“王爺肯定可喜歡小了，要麼怎麼這麼個名兒呢！我爺爺說了，喜歡小的人都心善，脾氣肯定都不差……”

老書吏正一冷汗的時候，突然聽到三聲叩響屏風的靜。

這是那兩位爺跟他說好的就此打住的信號，老書吏瞬間如釋重負。

那三聲叩得急，還不輕，楚楚也聽見了點兒靜，扭頭看向屏風，“那是什麼靜啊？”

“驢……不是！風，風颳的……”老書吏一陣手忙腳，“好了好了好了……我問完了，完了，完了……你，你，你先回去吧，明兒午時三刻在刑部門口問斬……不是！看榜，看榜……”

“明天才出榜啊？”

“對對對對……明兒，明兒纔出榜呢，你先回吧，啊……後面還有人要考試呢，走吧，走吧……”

楚楚暗自慶幸，還好昨晚留了個心眼兒，沒先去住掌櫃說的那個不花錢還給錢的客棧，這不今天晚上就要用上了嘛！

“謝謝大人！”

“不敢，不敢……不是！不謝，不謝……”

******

等楚楚蹦蹦跳跳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景翊纔跟蕭瑾瑜從屏風後出來，老書吏慌得就跪到蕭瑾瑜面前，連稱該死。

景翊笑著拉起老書吏，“你別急，我死完了才得著你，你等著也是等著，到西驗房把這丫頭剛纔驗的記錄拿過來吧，沒準兒回來就到你了。”

老書吏也顧不得琢磨景翊這話裡有幾分真假，磕了個頭就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屋裡就剩下他倆人的時候，景翊抱手看著一臉沉靜的蕭瑾瑜，“怎麼樣，收了吧？”

在蕭瑾瑜那張常年波瀾不驚的臉上，也就他能還分辨得出來蕭瑾瑜是在窩火還是在沉思。

他這話說出來之前，蕭瑾瑜是在沉思，之後，就是火大了。

蕭瑾瑜眉心一蹙，冷然擲給景翊一句話，“說過多回，不許往我上扯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