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孟軻《孟子公孫丑》
傍晚時分,楚楚揹著自己的小花包袱鑽進馬車的時候,蕭瑾瑜已經在車裡了。
這人上穿著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衫,手裡捧著一卷書,帶著清淺的倦意半躺半靠在炭盆邊的一張臥榻上,寧靜閒適得像幅畫一樣,把楚楚看呆住了。
蕭瑾瑜清楚地覺到楚楚盯在他上的目,還是不急不慢地把眼前這一頁看完才擡起頭來,擡頭也是一愣。
這小丫頭又換回了剛到京師時上穿的那套裳,綰著個溜溜的丫頭髻,跟那天在刑部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毫不避忌地直直看著他。
那會兒他只是想去挑個仵作,纔不過幾天景,這丫頭片子居然就了他未過門兒的賜王妃,還要他在一年裡最忙的時候撂下整個攤子跟回家上門提親。
他居然還都答應了。
像做夢一樣。
蕭瑾瑜無聲苦笑,對這個還在看著他發愣的小丫頭不冷不熱地道,“好看嗎?”
楚楚還真點點頭,爽快乾脆地答,“好看,特別好看。”
蕭瑾瑜噎了一下,聽這毫無邪念的一句話,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專門就是用來擺著看的……一時間不拿書的那隻手居然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楚楚微微歪頭又看了他一陣,擰起眉頭,“好像……跟前幾天不是一個人似的。”
前幾天他也好看,可就是一直從骨子裡著種冷冰冰的威嚴勁兒,多看兩眼就讓人心裡發慌,可不像現在這樣,就像只生病的小兔子一樣,安安靜靜窩在那兒,讓人看著既喜歡又心疼。
得虧蕭瑾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否則這會兒角肯定不會有這麼和的弧度,“你說得不錯……從今天起我就不是王爺了。”
楚楚一愣,睜大眼睛看了蕭瑾瑜好一陣子,半晌抿了抿脣,低著聲兒道,“咱們這是私奔啊?”
蕭瑾瑜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誰跟你私奔……
顯然楚楚已經可以部分理解蕭瑾瑜的臉了,“不然……你怎麼就不當王爺了啊?”
“怨我沒說清……”蕭瑾瑜理順了氣兒,擱下手裡的書,試著用最沒有歧義的話說,“王爺這種份出門在外不方便,容易招來麻煩,所以從現在起,我姓安,是從京城去蘇州販茶的商人,外面兩個駕車的侍衛是我的隨從,明白嗎?”
“就像皇上昨天晚上那樣?”
“差不多。”
“呼……”楚楚長舒一口氣,拍著口,“早說嘛,嚇死我啦!”
蕭瑾瑜徐徐嘆出一口氣,是你嚇死我了……
楚楚指著自己的鼻尖兒,“那我呢?我裝什麼人呀?”
“你不必裝……你就是楚楚,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好!”
“從京城到蘇州要走一段日子,偶爾要穿小道,彩禮帶在車上恐怕會惹不必要的麻煩,等進了紫竹縣我會讓人去辦,你不必擔心。”
楚楚一邊解下小花包袱擱到一旁,一邊道,“彩禮不要,你去了就。”
蕭瑾瑜微怔,淺淺苦笑,是說反了吧……
馬車穩穩地跑起來,蕭瑾瑜擡手指向對面的那張牀,“今晚要趕夜路,你就睡在那吧。”
楚楚看了眼那張只能容下一人的牀,“那你呢?”
蕭瑾瑜輕輕拍了拍下的臥榻。
楚楚皺眉看著那張窄窄的竹榻,“還是你去牀上睡吧,你生病呢。”
蕭瑾瑜搖頭,“我喜歡在這兒。”
“那好吧。”
******
昨天晚上楚楚一直在激,剛到京城沒幾天就見著皇上了,皇上還賞了,還是把那個管著天底下所有案子的王爺賞給了,這一下子就把最發愁的兩個問題都給解決了。
既能跟著王爺學本事長見識,又不用再擔心沒人娶,要是再讓找著六扇門,那這輩子可就圓滿啦!
除了老天爺,也就只有住在隔壁的吳江才知道昨晚對著窗戶口唸了多遍皇上萬歲,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楚楚整晚謝皇上的結果就是剛被馬車顛了一會兒就兩眼皮直打架,趴在圓桌邊兒上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生生地把蕭瑾瑜給看困了,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打了個淺淺的哈欠。
他昨晚在三思閣也是一宿沒閤眼,可睡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還是在顛簸不定的馬車上。
蕭瑾瑜剛想喝點水提提神,再繼續看手裡那本文集,手還沒到榻邊矮幾上的杯子,就聽楚楚的聲音傳來,“你困了?”
蕭瑾瑜一怔,這語氣,這神,好像……一直在等著他犯困?
楚楚坐直了子,強打神卻還是滿臉睡意地看著蕭瑾瑜,“你困了就快點兒睡吧。”
蕭瑾瑜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困得哈欠連天還不去睡,是因爲他還沒睡。
難不還怕他趁睡著……他怕纔對吧。
蕭瑾瑜心裡苦笑,擡手把書擱到矮幾上,“你先睡吧,我吃了藥就睡。”
楚楚眼睛站了起來,“我給你煎藥吧。”
“不用……”蕭瑾瑜把子坐直了些,擡手指了下放在榻尾的一個烏木大箱子,“幫我拿來就好。”
楚楚還以爲蕭瑾瑜是把一瓶藥收在了裝行李的箱子裡,哪知道箱子剛開了個就有一濃烈的藥味涌出來,掀開一看,一個半人高的大箱子全被各種大小的瓶子罐子盒子塞滿了,再仔細看看,瓶子罐子盒子上寫的全都是藥名,楚楚頓時把眼睛睜得溜圓,一點兒睡意都沒了,吃驚地看向蕭瑾瑜,“這些……全都是給你一個人吃的?”
蕭瑾瑜掃了一眼葉千秋佈置給他的這一箱子任務,“你想吃可以自己拿,不用客氣。”
楚楚連連搖頭,“我好著呢,還是給你留著吧……”楚楚重新看向箱子裡的那座藥山,“那你現在該吃哪一樣呀?”
蕭瑾瑜報一個名字,楚楚就找一樣,一連拿出來七八樣,蕭瑾瑜才道,“就這些。”
楚楚看著蕭瑾瑜這個吃兩顆,那個吃三粒,服了藥丸服藥,服了藥服藥漿,突然想起來,自打見到蕭瑾瑜起,就只見過他吃藥喝水,沒見過他吃別的東西,原來這個人還真是吃藥就足夠吃飽了啊……
要吃這麼多藥,他的病得有多重啊?
可這麼看著,雖然蒼白清瘦得很,卻也不像是病膏肓的模樣。
難不,是因爲他那雙……
蕭瑾瑜吃完最後一種藥,擡頭看見楚楚正愣愣地直盯著他的看,乾咳了兩聲,“我要睡了。”
楚楚一下子回過神來,“好。”
楚楚把藥重新收回箱子裡放好,轉頭見蕭瑾瑜已經躺了下來,裹著被子,像是已經睡著了,就把擺在桌上的燈臺拿了放在牀頭,了外鑽進被窩之後鼓起小把燈吹滅了。
燈剛一滅,就聽見蕭瑾瑜帶著錯愕的聲音在黑暗裡傳來。
“你熄燈做什麼?”
楚楚一愣,“睡覺呀。”
“你睡覺……熄燈做什麼?”
“燈亮著我睡不著。”
所以纔要等著他睡了纔去睡。
蕭瑾瑜沒再出聲。
楚楚躺在牀上把自己包裹在鬆的被子裡,馬車裡漆黑一片,卻怎麼也睡不著了。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全是那個裝滿了藥的大箱子,還有蕭瑾瑜吃藥的時候輕輕皺起來的眉頭。
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也不知道爲什麼。
這種覺以前就有過一回,還是很小的時候,那次是因爲養的一隻兔子突然有一天不知怎麼就不吃不了,不管怎麼仔細照顧,還是沒幾天就死了。
那是驗的第一,也是唯一一沒能找到死因的。
打那以後再沒養過什麼活。
可是……王爺跟兔子,有關係嗎?
楚楚正漫無目的地胡思想著,突然聽見蕭瑾瑜幾聲抑的咳嗽,嚇了一跳,“你還沒睡著呀?”
聽著蕭瑾瑜在黑暗中拿起杯子喝了點水,放回去之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楚楚趴在枕頭上,臉朝著蕭瑾瑜的方向,“生病了要多睡覺纔好得快。”
“嗯。”
蕭瑾瑜的聲音裡聽不出一點兒睡意。
“你要是睡不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原來我小時候睡不著的時候,爺爺都是給我講這個故事的,一會兒就能睡著。”
靜了一陣,才傳來蕭瑾瑜漫不經心的聲音,“好。”
楚楚清了清嗓子,用清甜的聲音認真地講起來,“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你知道老和尚講的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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