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他來之前……

第04章 故人不在

許織夏總在想，如果當初在被送回兒院的途中，自己沒有出逃，或許多年后就不會這般痛苦。

畢竟得到過再失去，遠比從未開始要來得絕。

那是某一個春天的夜晚，港區那陣天氣正不穩定，晴雨無常，溫度顛簸得大片人冷不防冒。

剛下過一場大雨，路燈下，地面得水發亮，沒安生兩分鐘，雨水又時急時緩地落了起來。

旁邊有間冰室，著菜單紙的烏綠條框玻璃門頂上，掛著“芳華冰室”的亮牌，磚紅繁字。

燒臘，菠蘿油，豬仔包，茶……各種濃厚的地道香味從門隙里一縷縷擴散而出，雨水洗過的空氣干凈又清涼，放大了食的香。

當時，許織夏就蹲在冰室門口的角落。

那一小塊地一抹黑，于路燈外的視野盲區，雨天食客三三兩兩，進出都忙著開傘收傘，誰都顧不上去發現一個躲在邊緣影里的五歲小孩兒。

冰室外的廊檐很窄，雨不間斷打到許織夏。

抱埋著臉，背墻蜷很小一團，不合的淺子拖在黑濁的涂里。

雖然港區回歸已有十年，但普及國語不是一日之功，那時候，普通話在港區的街頭巷尾使用程度還是很低，隔著玻璃門的那些喧雜聲響，全都是粵語方言。

許織夏一個聲都聽不懂。

前所未有的寒和孤寂。

車子一閃接一閃軋過積水，被車燈刺得產生幻覺，恍惚又在京市的胡同里看到了爸爸媽媽——

“夏夏，要遇著心眼兒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點兒。”

黑夜里，蹲在面前的母親眼里泛著淚。

親信握著傘，傘下的父親冷哼，調的京片子帶著鄙棄：“你還有心思管乖不乖的！院兒里那位可都發話了，打這兒起，你只有一個兒子，沒生過丫頭！”

“福利院我都托人打點妥了，收起你的慈悲，別在這當口兒給我壞事！”

父親回坐進長轎車，車窗降落，不耐煩地一聲聲催促。

母親看了最后一眼，把自己手上的傘擱到鞋邊，閉眼抹了把淚，起扭過頭去。

轎車從許織夏眼前離去，許織夏抱起地上的傘，著車尾燈滅在巷子盡頭。

只一人站在兒園門口，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可能聽懂了父親的意思，也可能只以為，這就是個尋常的周日返園的夜晚。

“爸爸媽媽再見……”

那時的空氣一樣冷，對著空的胡同，輕聲自言自語。

人類無法回憶起自己生命早期的細節，心理學稱其為年失憶癥。

但在兩年前那個更不記事的年紀，與父母的最后一面，已然了許織夏的不能忘。

許織夏再沒見過父母，卻死死抓住了媽媽那句話——要遇著心眼兒好的就跟人回家。

想，如果聽話，媽媽就一定會回來接……

又一束車燈如洪水逆流進眼里，倏地把許織夏拖出了幻覺。

雨聲里混進了兩道粵語。

“紀董講過，您今晚一定要同我回去別墅。”

“勞駕他滾遠點發夢。”

先開口的聲音是一位耐心的中年男。

而后者是一個年，他的聲音低冽，不帶緒，只有港腔意興索然的懶勁。

“小爺，您就上車吧，紀董在英國每日都好掛念你的。”

年不咸不淡地嘲弄：“怎麼，他老人家又對現在的兒子不滿意，想換另一個了？”

“紀董也是不得已，講到底他都是你阿爸，父子坐下來慢慢談，沒什麼說不開的……”

“好啊，鐘遒叔。”

“那您——”

“讓他來給我阿媽陪葬先。”

中年男人的欣喜變一口涼氣倒回去。

年似笑非笑，語氣沒什麼溫度，卻讓人覺周的冷雨凝結了冰錐：“不然我怎麼知道，他不是在裝好心呢。”

“這……”這大逆不道的話鐘遒怎麼敢接。

雨勢變大，淹沒了對話聲。

僵持了幾分鐘，臨時停靠路旁的那臺當年最新代幻影無奈駛離，車燈散，轎車淋在雨幕里一亮黑，漸漸遠去沒黑夜。

球鞋踏過路面，濺出的水聲慢慢悠悠靠近，最后停止在許織夏的耳畔。

同時雨滴撞擊傘面的聲音變得清晰，噼里啪啦細碎跳躍，像雙手輕快拍打著紙張。

許織夏覺到左邊站了個人。

“嗯。”過片刻那人淡淡出聲。

似乎是剛剛那個年。

他在和誰通電話，零星回了幾聲嗯，不知道是不是困了，聽聲音他沒什麼勁，對任何話題都覺厭倦。

他的傘應該是握在左手，傘檐滾落的雨珠子全滴答在了許織夏頭頂。

許織夏抱自己，不敢吭聲。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人，都讓到害怕。

“明晚。”

許織夏呆懵了下，不確定有沒有聽錯，他講的好像是國語。

許織夏想再分辨，旁卻沒了聲，但是過了會兒，頭頂沒有水珠再滴落下來了，檐雨也被遮住不。

是雨停了嗎？許織夏想要抬頭去看，先聽見年重新開口。

“算我欠您人。”電話里的人大概說他見外之類，他聞言鼻腔出一聲哂笑：“該還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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