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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盯著周尚景良久之后,趙俊臣深吸一口氣,終于是稍稍平復了緒。
然后,趙俊臣冷聲道:「周首輔說這項提議對我而言大有好,該不會是指……我的未來死法將會青史留名、被后人大書特書吧?
嘿!周、趙二黨合并之后,我看似是權勢大漲,但也一定會引起陛下的強烈忌憚!陛下他固然是不喜歡使用暴力手段掀桌子,但那也要看況!一旦是陛下認定了我的存在已經嚴重威脅到了他的皇權,他依然會毫不猶豫的安排軍與廠衛下場手!
到了那個時候,軍封城、廠衛抓人,一場詔獄之下,我即便有陜甘戰功傍、即便有朝廷財政的掌控、即便有百與縉紳的支持,又有何用?還不是毫無抵抗之力,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實際上,以趙俊臣目前在各大軍鎮以及京城軍之中所安排的各項后手,即便德慶皇帝決定要使用暴力手段掀桌子了,趙俊臣也未必就是毫無抵抗之力。
如果時間足夠寬裕的話,趙俊臣甚至還可以從陜甘、宣府二鎮調集兵力奔赴京城,同時還可以讓遼東鎮設法拖住最忠于德慶皇帝的薊鎮。
這般況下,趙俊臣說不定還擁有一線機會絕境反殺!
但這些事,乃是趙俊臣的未來布局之中最為核心的機,他自然不會向周尚景毫。
頓了頓后,趙俊臣語氣愈發冰冷,繼續道:「所以,周首輔你所謂的周、趙二黨合并,實際上就是想讓我變出頭鳥、主送死罷了!而待我被害死之后,最終益一方也不會是陛下與皇家,而是天下縉紳!
因為周首輔你很清楚我的手段與能耐,所以你自然是可以猜到,我心里還藏著許多改革想法與賺錢門路尚且沒有機會付諸于實踐!待兩黨合并之后,我自然就擁有了付諸于實踐的力量,但那時候我已經變了縉紳們的廟堂代言人,所以在我推行各項改革之際,就必須盡量照顧縉紳們的利益,當我使用各種手段賺錢之際,也必須向縉紳們分一杯羹!
而最終,我的結局必然是慘死于一場規模空前的詔獄,我的勢力也將會四分五裂、樹倒猢猻散,但也僅此而已,陛下他就算是掀桌子,也只會針對我與我的心腹,絕不會針對天下縉紳!
到了那個時候,縉紳們已經因為我的各項改革措施收獲了巨大好,又已經學會了我的各種賺錢手段,他們的力量將會前所未有的強大!
如此一來,臣權即便是因為我的隕落亡而暫時挫,但很快就會在縉紳們的支持之下卷土重來,因為縉紳與臣權一兩面的關系,所以臣權在東山再起之后也將是前所未有的強大,臣權與皇權兩者也就可以再次恢復相互制衡的均勢!
這樣的局勢變化……就是周首輔你的未來布局,對不對?你就是想通過犧牲我、獻祭我的方式,壯大臣權與縉紳勢力,對不對?
畢竟,正如你剛才所言,你并不在乎“周黨“一家的存亡與興衰,只要你的理念依然存在于朝野之中,即便是“周黨“與“趙黨“合并了,然后又隨著我一同覆滅了,但等到臣權東山再起之后,“周黨“也將會重生,只是換了一個名號與形式罷了!
好算計!當真是好算計!也當真是對我大有好!」
說到后面,趙俊臣聲音不可控的變大了一些,甚至驚了房間外的宋家祖孫與王保仁忍不住探頭觀況,顯然是擔心趙俊臣忍不住當場手,把周尚景暴打一頓。
趙俊臣一向是格冷靜沉穩,可謂是變不驚。
但今天,自從知曉了周尚景想要侵吞「聯合船行」的做法
之后,他就于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態。
此時此刻,趙俊臣可謂是狀態極佳,前所未有的清醒敏銳,即便是一向老謀深算、城府深沉的周尚景,在趙俊臣面前也是無所遁形,周尚景的算計與布局再是如何晦,也總是被趙俊臣一眼看穿。
但與此同時,趙俊臣的緒波之大,同樣是前所未有的劇烈,完全無法控制心中的那燥意,在周尚景面前屢次失態。
越是明白周尚景的「大公無私」、越是理解周尚景的「良苦用心」、越是會周尚景的「信念堅定」,趙俊臣的心中燥意就越是無法控制!
說周尚景「大公無私」、「良苦用心」、「信念堅定」,并沒有任何夸張。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他甚至可以毫不猶豫的拱手送上自己苦心經營數十年的「周黨」,就是為了維持臣權與皇權的平衡,進而是確保江山社稷的穩定!
要取之,必先予之,這般手腕簡直是被周尚景發揮到了極致!
但除此之外,周尚景很明顯還有另一項目標。
那就是除掉趙俊臣!
因為在周尚景的眼中,趙俊臣上存在著一種極為危險的特質。
那就是——趙俊臣完全不在乎這個時代的各項規則,甚至是敵視著這個時代的各項規則!
周尚景一向是把維持規則現狀視為己任,他自從在趙俊臣上發現了這種特質之后,就把趙俊臣視為是一個必須除掉的患與大敵!
說什麼欣賞趙俊臣、把趙俊臣視為接班人,皆是彌天大謊!
而周尚景的這敵意,大概就是趙俊臣心中燥意的真正來源了!
雖然已是敵對雙方,但趙俊臣也必須承認,周尚景大概是這個時代最為睿智、也最為開明之人了。
雖然已經垂垂老矣,但他依然愿意接新鮮事,他可以迅速看明白「聯合船行」模式的先進,也可以在趙俊臣的說服之下完全理解農務改革的必要,他甚至可以推演出臣權與皇權的未來變化趨勢。
與此同時,周尚景還可以徹底離一家一戶之局限,發現周家后輩沒有可造之材后,他可以毫無私心的全力扶持宋家上位,發現趙俊臣的存在某種程度上有利于縉紳與臣權的壯大之后,他也可以毫無猶豫的把一切給趙俊臣。
但就是這樣睿智且開明的周尚景,卻依然完全無法理解趙俊臣,反而把趙俊臣的所作所為皆是視作患,不惜代價也不折手段的意徹底鏟除趙俊臣!
所以,既然就連周尚景也無法理解自己,那……這個世界上,是否還存在自己的同道之人?
未來的路,是否只能依靠自己一人斬荊披棘?
而自己的那些追隨者,又盡是一些貪污吏、投機干商,他們又能繼續追隨自己多久?
泛起這般念頭之后,趙俊臣心中就涌出了一強烈的孤寂。
而這孤寂,既是讓趙俊臣的頭腦愈發敏銳,也讓趙俊臣的心中燥意愈發失控。
另一邊,周尚景靜靜看著趙俊臣的失態與怒斥,并沒有覺得奇怪。
周尚景無法理解趙俊臣,他只是認為趙俊臣的此時失態僅僅是源自于自己對他的狠毒算計。
周尚景只是意外趙俊臣竟然完全不自己的引,還可以迅速揭穿自己的謀!
他發現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趙俊臣。
當趙俊臣真正認真之后,自己的各種手段紛紛被趙俊臣一眼拆穿,竟是毫無用!
發現了這一點之后,周尚景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當初設法侵吞「聯合船行」的做法了。
他當初設法侵吞「聯合船行」,就是為了確保縉紳階層的基本盤將來不會拋棄
「周黨」、轉投趙俊臣。
因為周尚景從前一直認為趙俊臣只有小聰明、并無大智慧,就是純粹的逐利投機之徒,所以絕不能任由縉紳集團追隨趙俊臣。
但現在看來,任由縉紳們立場搖、改換門庭,逐漸融到趙俊臣的勢力之中,或許才是正確做法,周尚景剛才所提議的兩黨合并,也正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這般失策。
皺眉沉思片刻后,周尚景最后一次設法說服道:「其實,將來局勢未必就像是趙閣臣的預想一般惡劣,只要……」
但不等周尚景把話說完,趙俊臣已經冷聲打斷道:「周首輔,你不必再費口舌了!事發展到這一步,我也明確給你一個準話!無論我最終可以走到哪一步,在我的未來布局之中,皆是沒有那些縉紳的位置!
嘿,你這一次設法侵吞“聯合船行“,大概是擔心縉紳們眼紅“聯合船行“的巨利,紛紛拋棄“周黨“轉投于我,對吧?但實際上,你完全是忌人憂天了,自從我創辦“聯合船行“之后,就一直在暗中阻撓縉紳們的加盟!即便是那些縉紳想要投靠于我,我也不會接!
那些縉紳世家,在你眼中或許是不可或缺的江山柱石,但在我眼中,卻是江山社稷的禍之源!」
聞言之后,一向鎮定冷靜的周尚景,終于是老臉微變,神態也格外嚴肅:「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