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能,是自找的,也認了。
人不能什麽好事都想要,至前半輩子過,榮耀過,也值了。
若一輩子憋憋屈屈謹小慎微,對不起,做不到。那樣的日子就算平安健康,可一生屈辱寡淡,跟死了又有什麽分別?
的骨子裏,天生流的就是冒險家的!
師雁行轉頭看馮田,“並非做了才去經商,而是商人長到我這種量,勢必會與員打道,也必然與他們產生千萬縷的聯係。
即便不是姻親,也是友人,甚至於更多不能見的關係。
我說的話您可能不聽,但您隻知孤臣純臣難做,殊不知純粹的商人更難做,隻有死路一條。
早年我小本經營,合家上下隻有十八個銅板,吃了上頓沒下頓,寒冬臘月帶著寡母妹沿街賣,渾傷痕,滿手泡,一天下來也不過賺個幾十文的辛苦錢。
可饒是這麽著,區區一個從縣城發配到鎮上的衙役就敢大著膽子白吃白拿,頤指氣使。
若我不為自己找靠山,何來今日的師雁行?
早死了!”
過去的苦難在裏變輕飄飄的幾句話,但個中艱辛隻有親經曆過的人才會懂。
不指馮田能同,就好比永遠不能領會那些人幾十年寒窗苦讀的艱辛一樣。
但至,他沒資格這麽貶低。
除非朝廷修改律法,明文規定員與商人止往來,違令者斬,否則這種事就永遠不能斷絕。
若師雁行來日跟柴擒虎親,商人的份確實更為敏,但也隻是“更”而已,不代表其他員家眷就不敏。
真要查起來,哪個太太名下沒有田產鋪麵?
更有無數員被富商、鄉紳榜下捉婿來的,嶽家便是商戶,這又該如何置?
還有圖財產,納了商人家的兒做小妾、側夫人的,又怎麽論?
都有嫌疑!
說到底,士農工商四個階層本就沒有清晰的界限,若想涇渭分明,社會也就不用運轉了。
水至清則無魚,就沒法兒管!
馮田聽了,微微容,又止不住分辨道:“並非所有的員都是如此。”
師雁行忍不住笑起來。
“您也說並非人人如此,說明您知道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甚至不用太多,一個縣或者一個鎮有那麽三兩害群之馬,就足夠害得百姓民不聊生。”
馮田無言以對,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麽。
師雁行卻來了興致,又走到臨街的窗邊,指著外麵一眼不到頭的沿街鋪麵道:“馮大人,您信不信,但凡在街麵上立足的商家,無論大小,有一個算一個,都有關係。”
親友就不用說了,沒有的,隻要時間久了,保不齊就了哪位小、大吏的幹兒子、幹外甥、好兄弟。
逢年過節的,誰了送禮不?
“一路走來,我沒對不起任何人,沒做過任何違背天地良心的事,我帶領老家鄉親們發家致富,給老家修路蓋房。鄉親們頓頓吃得飽,天天穿得暖,老人孩子了有吃,病了有錢有大夫看,孩子們能讀書,長大了能掙錢……”
師雁行道。
“你這是越俎代庖,”話趕話說到這兒,也算推心置腹,馮田歎道,“你也說在其位而謀其政,你不在其位,卻做了府該做的事,長此以往,必招禍患。”
師雁行沒想到他能說的這樣誠懇,當下微怔,也很高興自己剛才沒有咄咄人。
這世上本就沒有永遠的敵人,馮田很多時候確實不大討喜,但此人也確實沒什麽壞心。
師雁行長長吐了口氣,示意馮田回去坐。
“馮大人,承蒙您不棄,聽我說這些話,請坐吧。”
見不似一般年輕人孤傲自大,馮田也有些惺惺惜惺惺,果然回去坐下,又吃茶。
重新坐下,兩人一時沒有著急開口。
過了好久,師雁行才問了個看似偏題的問題。
“今天的事,出了這門就不會再他人之耳,大人待人至誠,我也鬥膽問一問,若可以,大人希天下是什麽樣的天下呢?”
這個問題,但凡對麵做的是別人,打死師雁行都不會開口。
但馮田不太一樣。
他軸,執拗,有種更甚於裴遠山的天真。
馮田有些意外地看了師雁行一眼,遲疑片刻,還真就說了。
他的話很質樸,簡單來說,就是有錢的適可而止,將多餘的錢財分散給窮人,好大家都不至於死。
說到興起,馮田甚至指著師雁行上的緞子襖說:“你這一襖子,就夠六口之家一冬的嚼用了。”
意思就是養蠶紡勞民傷財,有那個力,還不如都用來種地,能養活更多人口。
師雁行失笑,“您還會想的。”
都穿棉麻,造價自然就下來了,可能行嗎?
不可能。
師雁行反問道:“您去江南一帶做過嗎?”
馮田自嘲一笑,“江南富庶,哪裏得到我?”
師雁行點點頭,“那就是了,但凡去那裏正經做過,也說不出這話來。”
馮田:“……”
他老臉微紅,多有些惱,可也知道師雁行說的是實話。
他以前確實有過類似天真的想法,可後來去西北戈壁做過後,就止住了。
哪怕知道現在,也還有不讀書人是這麽想的:
西北那麽多土地,幹嘛種草?種莊稼不好嗎?
江南富庶,一年可達兩甚至三,為什麽種桑樹?
後來去做了,親眼見了才知道,並非所有土地都適合種莊稼。
西北一帶天生適合放牧,當地百姓養牛養羊,回頭賣賣皮子,等同於江南桑農養蠶紡。
這些人賺的就是比尋常種地多些,若強行不做這個,那就得死。
這是沒辦法的事。
師雁行忽然想起來一個概念,笑道:“馮大人,您想的,可能就是人人吃飽穿暖,家家安居樂業,沒有貧富之分……”
馮田就點頭,兩隻渾濁的老眼裏放了,十分期待的樣子。
師雁行就笑了。
這不就是**烏托邦嘛!
人生際遇當真神奇,一個現代社會來的商,竟然在跟一個封建王朝的老頑固暢談**?
何等荒誕!
這麽想來,老頭兒在招人恨之餘,也有點另類的可了。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實現不了,但竟然一直沒放棄,哪怕淪落得貓嫌狗厭也無所謂。
就很……令人敬佩。
但敬佩歸敬佩,師雁行一點兒也不想接力挑擔子。
你找誰就找誰,千萬別找我。
就是個大俗人,就想,一點兒不想為某個虛無縹緲,注定了無法實現的宏偉藍圖鬥終生。
原本聽師雁行總結了自己的理想後,馮田還有點欣,覺得這姑娘是不是被自己說服化了?
結果一看這幅退避三舍的樣子,就又蔫兒了。
“馮大人,恕我直言,京城可能確實不適合您,當初就不該進京。”
過了會兒,師雁行很認真地說。
馮田不壞,甚至可以說太好了,一筋。
他的太過剛直,近乎天真,眼裏隻容得下純白。
跟他一比,裴遠山都顯得省心且世故了。
這種人放到地方上,無疑是一柄利劍,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再不濟還能豁出去同歸於盡。
可放在相對更需要勾心鬥角的京城,就很容易招惹禍患且不自知。
說白了,此人隻可謀小局,卻不足以大事。
想必當初慶貞帝也是真心惜他的才和品,又憐惜他年事已高,生怕在地方上積怨已久,惹出事來,所以才召回京中。
不曾想來京不過五六載,便已得罪了所有人。
馮田沉默半晌,“我不後悔,縱然此刻死也沒有憾。”
師雁行的眉高高揚起,儼然有不同意見。
“不,您應該憾。”
馮田詫異地過來。
文臣死諫,有什麽不對?
師雁行嘖了聲,“因為您得頭破流,可到頭來什麽也沒改變,不是嗎?”
錐心之言。
馮田的臉都灰白了。
確實。
早年在地方上時,他每年都是甲等政績,屢屢為百姓謀福祉。
可回到京城,自以為鬧得轟轟烈烈,到頭來一看,究竟做了什麽?
“落不到實的建議,說得再怎麽天花墜也隻是談紙上談兵,人人可做得,多您一個不多,您一個不,沒有用的。”
師雁行認認真真說著紮心的話。
言盡於此,也算發自肺腑。
撇開敵對立場不談,確實佩服馮田,可謂悍不畏死。
自己說得雖然難聽,可好歹是麵對麵明著來,若老爺子不吃教訓,回頭再找到真正心黑手狠的來幾次,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被人暗地裏套了麻袋。
想想,還可惜的。
馮田若能離京,一來師雁行這邊力驟減,能放肆施展;二來馮田也能真正施展所長,為百姓幹點實事。
兩全其,多好。
馮田執拗歸執拗,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出師雁行的言外之意。
他盯著師雁行看了半晌,悠悠歎道:“你真可怕。”
所幸非男子,不然來日豈不又是張黨之流?
又恐懼於不是男子,以子之,本就不被人警惕,如此長袖善舞,步步為營,但凡心思歪了,恐比男子更能危害四方。
師雁行笑笑,沒說話。
到了這一步,他們已經沒什麽可說的。
外麵響起報時的鼓聲。
午時正。
師雁行笑道:“來都來了,也這個時候了,不如吃碗麵再走。”
馮田卻搖搖頭,站起來,“不必了。”
他抖了抖服上的褶皺,“你有你的堅持,老夫也有老夫的堅持,若老夫不吃,自然問心無愧。若吃了,日後還有何麵目參奏旁人?”
師雁行點點頭,沒有勉強,親自送他到門口。
“您多保重。”
馮田沒回頭,隻背對著點點頭,走了兩步,又站住,到底忍不住回。
“師姑娘,日後,切莫忘形,否則張黨的今日……”
師雁行衝他行了一禮,“好,我等您來參我。”
意思是記住了,如果以後真的做出對不起百姓和國家的事,馮田大可以卷土重來。
馮田聽懂了,竟第一次笑了起來,複又直脊背,溜達達下樓去。
馮田走後不久,隔壁包廂的門就開了,師兄弟三人魚貫而出。
跟馮田的對話,三人聽了大約三,後麵低聲推心置腹的容,都不知道。
眾人在原地站了許久,也沒追問。
隻宋雲鷺難免有點好奇,“小師妹,如果他不同意協商呢?”
師雁行終於收回視線,衝他們莞爾一笑。
“你不會想知道的。”
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顧不上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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