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醉?何為醒?”寧凡沉默許,忽然問道。
屈平一怔,認真打量起寧凡來,似在好奇寧凡為何問出這個問題。
見寧凡滿臉認真,不似在隨口問,屈平頓覺一奇,難得地有了幾分談興,“古有麟兒,名項橐,七歲能為圣人師。眼下看來,你似乎也不是普通孩,此番提問,怕是想與我辯上一辯了。既如此,我便與你說些閑話,再去尋死好了。”
“你問我何為醉?何為醒?這個問題,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年游學時,曾路過云夢澤時,遇過一位神明,彼時此神明正在云中飲酒,與日月兮齊。我因見神而欣喜,上前求學問道,此神明卻并未和我多言,只從云間降落,持酒而來,指了指杯中酒,回了一句‘蕓蕓眾生,醉生夢死’,便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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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那時的我,自是不懂,可現在,我約有些懂了。醉,便是生,夢,便是死。有界之民,存活于無盡遙遠的幻夢界中,長死不生;又有無數真界仙神,長生不死,卻終其一生,都活在酒醉之中,從未真正清醒過…有些是醒不過來,有些則是隨波逐流,不愿清醒。我的回答,可能令你滿意?”
屈平答道。
神著無限追思,似在回想當日遇到那位神明的一幕幕。
“不滿意。”寧凡搖頭。
“為何?”
“因為這是那位云中神的回答,而非你的。你既然斷言自己清醒,眾生沉醉,必有自己的論斷才是。”
“呵呵,倒是個機靈的小家伙,卻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敷衍的。”屈平苦笑一聲。
看來今日,是得和這小孩費些口舌了。
“小兄弟,你可曾見過醉酒之人?越是醉者,越說自己未醉,那便是真醉了;也有些人,明明醒著,卻為了種種理由,故作醉態,難以分辨。人心叵測,誰是真醉,誰是假醉,只憑一雙眼,如何能夠看破。請原諒我之前的妄言,我說自己清醒,眾生皆醉,大概也只是自己的醉話吧。至于醒,我不知什麼是清醒,亦不知誰真正清醒著,便連我自己是醒是醉,都難論斷,或許也只有死過一次,才能了解真相…這一次的回答,能令你滿意了麼?”
“尚可。”
“只是尚可麼,小兄弟的要求還真是嚴格呢。”屈平隨口一笑,不以為意。
“因為這些,似是而非,仍舊不是你的心之言。”寧凡可以和萬通,大致可以聽出一個人是否說了心里話。
“哦?小友似乎對我很了解?依小友之言,什麼才是我的心之言呢?”屈平大驚奇,這一回,是真的將眼前的小兒當是平輩之人了。
“你并非是知道眾生皆醉我獨醒,你只是相信如此,。畢竟這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寧凡之言猶如驚雷,在屈平心之中炸響。
他目震驚,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被人直接點破心!
“嗯?仔細一看,小友似乎有些面,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屈平不解地問道。
“或許吧。”寧凡自然不會主說,我是你道念戰的對手。
轉而又問道,“何為清?何為濁?”
“道法有云,清者上升,濁者下沉。這天,便是清。這地,便是濁。”屈平答道。
“這不是你真正所想。”寧凡搖頭道。
“然而卻是世人所想。如若舉世皆做此念,我一人之念,又有何用?”屈平反問道。
“道不同,便要自尋死路麼?”寧凡。
“道不同,毋寧死!”屈平。
“哦?聞君之言,倒也著偏執,原來如此,道友所修,乃是執道!”寧凡一番試探,似確認了什麼。
卻原來,眼前這位屈平老祖,也是一名執修,是一名寧直不彎的偏執狂。
“君死且不懼,何懼于生?”這是想勸屈平放下求死之念了。
“小友這是要和我論一論生死誰優誰劣了麼?若如此,話題怕是要扯遠了,我們還是繼續談清濁好了。”屈平笑道。
這一笑,卻是真的發自心,為遇到一個真正的道友而高興。
“愿聞高論。”寧凡點點頭,不再談生與死。
天上的雨,更大了。
二人回到岸上,冒著大雨,席地而坐,竟是有了坐而論道的姿態。
“道友既想聽我的觀點,那我便說一說好了。何為清,何為濁,答案不是一開始就寫在上面麼?清也好,濁也好,所言者,皆是水。這水,便是清,這水,也是濁。”言及于此,屈平指了指汨羅江。
“此江風平浪靜時,江水清澈;待到風浪起,泥沙翻滾,便也了渾水。水為至清,亦是至濁,道亦如此。”
“水有清濁兩面,道亦有清濁兩面。這天可以是天,但若天地反覆,所謂的天,便了地。”
“清者上升,并非是因為清而升,而是因為升于天后,方可為清。請原諒我之前的妄言,我言舉世混濁,而我獨清,事實可能恰恰相反。于世人眼中,可能也只有我輩執修,才是世間的污濁了!哈哈哈!”
“何為清!”
“清者自清!”
雨越下越大。
屈平卻在暴雨之中長笑,狀若瘋癲,直看得草棚中的眾人嘆息連連。
“看來,三閭大夫是真的瘋了…”
“還未請教道友的觀點!道友覺得,何為清,何為濁?”屈平笑過后,卻轉而向寧凡提問了。
“我的觀點早已說過了啊。道友莫非忘了,這可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寧凡笑道。
“哈哈哈!此言大善!當浮一大白!”屈平愈發開心,用惺惺相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孩。
看的也不是孩。
而是孩之軀下,藏著的那道靈魂。
這就是名北天的遠古大修趙簡麼?真是一位人杰!
卻原來,一番談后,屈平已經想起了所有事。便是寧凡,也在這場鋒中,想起了一切。
這本是一場道念戰,須分出生死,可眼下,無論是屈平還是寧凡,都不愿再去拼殺。
一老者,一漁,坐于江邊,乘雨而談,竟是說不出的融洽。
“有酒否?”屈平對寧凡問道。
“道念戰中,無法攜帶酒水。”寧凡笑道。
“無妨,此事易爾。”屈平起,朝不遠的草棚走去,對草棚中的幾個漢子問道。
“諸君,有酒否,借我一壺?”
“只有驅蟲解毒的雄黃酒…”幾個漢子怕屈平發瘋,無奈之下,借了屈平一壺。
“有酒杯麼?”屈平又問。
“只有幾個破碗…”
“有破碗便足夠了。此酒此碗借我,來世還爾等一場造化!”屈平目一掃,恰見幾人來世與自己略有因果,于是正謝道。
“咳咳咳,區區酒水,如何敢當三閭大夫此謝!”幾個漢子苦笑道。
什麼來世不來世的,如此荒謬言論,他們半點也不信。
不就是被三閭大夫白嫖一壺酒麼。
左右這位大夫都打算尋死了,這壺酒,就當做給大夫的餞行酒吧。若惹惱了這位瘋大夫,說不得人家變鬼后會來糾纏…嘶,想想都有點后背發涼。
于是酒也有了,只是這酒,卻是用來驅蟲解毒的雄黃酒。
酒也有了,只是這酒,卻是幾個破碗,猶帶著泥污。
可在寧凡看來,這頓酒卻是無比貴重了。
“你乃遠古大修,一因果何其之重,只為請我喝酒,便許了數人因果,不怕影響道行麼?”寧凡嘆道。
準圣都畏懼紅塵因果如蛇蝎,何況是遠古大修呢。
屈平了白須,笑而不答,為主人,應盡地主之誼,已主為寧凡倒好了酒。
“多謝主人賜酒。”寧凡并不在乎酒碗臟污,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道友客氣了,該言謝的,是我。今日與君論道,甚是盡興,一紓中抑郁之氣。只可惜,今日所遇,皆是道念戰中幻象,如若當年便遇上道友,我或許便不會選擇投江了…”
言及慨,屈平竟是解下佩劍,彈劍而歌。
“不言兮出不辭,
乘回風兮載云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
樂莫樂兮新相知。”
歌罷,屈平起,將長劍投汨羅江中,灑道,“這一戰,是我輸了。”
竟是于道念戰中,主認輸了!
“你我道念戰,才剛剛開始第一重鋒,怎可輕言勝負?”寧凡皺了眉頭。
一番論道,一壺酒,他對這位屈平老祖的觀還是不錯的。若是旁人主認輸,他樂得白嫖一場勝利,卻不愿占屈平老祖的任何便宜。
“道友能勝我道念第一重,此為第一勝。”
“道友數次看破我真實道心,此為第二勝。”
“我連藏最深的道心都瞞不過道友,一道念如何勝得過道友?輕易就會被道友尋得破綻擊潰。倒不如主認輸,免其辱。”
“此非心之言。”寧凡搖頭道。
“哈哈哈,果然什麼都瞞不過道友。如道友所料,我之道念除了第一重汨羅之念,還有第二重離之念,以及第三重九歌之念。”
“此為離之念。”
屈平老祖一道念陡然一變。
其道念再無半點冰冷之,而是瞬間變得莫測。
在其道念影響之下,天地間的風景再度更換。
暴雨停了,沉的天空中,竟是出現了日月齊的異象。
更有無數巨大星辰浮現于天地之間,俄頃,星辰開始演變,竟是化作一個個星辰文字,浮現于空中!
一共兩千八百多顆星辰文字!
著難以想象的道念氣息!
如古之道經一般,在空中盤旋,有無上道則在其上彌漫。
“我這離之念,便是面對始圣都敢一戰,可惜道友知我道心,破我此念,怕也不會太難,用之何益?”
言罷,屈平收了道念,卻沒有繼續展第三重道念。
“為何不展示九歌之念?”寧凡問道。
“此道念,我尚在修行之中,未能掌控自如。如若使用,即便此地有圣人替你我維持,怕也難以戰出個結果,仍會崩潰天地,只能在此界平局…若轉移到外界用此念,則毀傷太大,怕是半個北天都會因此念而崩潰。你我又非死仇,沒有必要打到那種程度…”
非但不是死仇,還是極好的酒友呢,哈哈哈!
這才是真心話。
可屈平老祖沒有說。
他雖不說,寧凡卻能看懂,只無奈地搖搖頭,“你雖未用九歌之念,我卻能看出一些端倪,知道此念的厲害。今日你我之戰,姑且算是平手好了。”
于是乎,一場來勢洶洶的道念戰,就這般虎頭蛇尾結束了。
道念戰一結束,寧凡自是無法繼續呆在此界。
甚至都來不及和韓老頭說聲道別,道念已然搜的一聲,飛沒了影。
“臭小子,居然都不說句再見再走!”韓老頭罵罵咧咧,心中則到若有所失。
怪事,怪事!
明明只是在夢中遇到了個稍微看得上眼、差之毫厘收為徒兒的臭小子,為何對方一走,竟讓他如此不舍。
莫非老夫也到了師泛濫的年紀了?
也罷,這回夢醒后,就去收幾個看得上眼的徒兒,為兩儀宗增加點人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