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百味小說 軍事歷史 終宋 第1343章 天下白

《終宋》 第1343章 天下白

  他似乎是用盡了全力來回答。

  「陛下重託,臣雖肝腦塗地而萬死不辭!」

  ~~

  一艘船停在了渡口。

  郭守敬下了船,前方已有人迎了過來。

  「兄長。」(5,0);

  郭守敬拍了拍郭弘敬的背,不待寒暄便道:「方才在黃河上看到鐵龍爪揚泥船了!軍械坊造船的速度很快啊。」

  「已經分出去了好幾個衙門,農械、造船,軍械坊甚至還把研與造分開了,因孫德或總說『量產才是最麻煩的』。」

  「為學、為最不能怕麻煩……」

  「兄長,陛下親自來了。」

  郭守敬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黃河岸邊確實有許多人,真是天子儀衛。

  再定眼一看,見到了正在河邊的李瑕,他連忙迎上去。

  「陛下。」

  「不必多禮,郭卿若不嫌舟車勞頓,這次便仔細巡查一番,給朕一個準信吧?」

  「臣亦迫不及待。」

  見這種本就心繫百姓的員,總是比調教留夢炎這種員要輕鬆。

  李瑕笑了笑,隨意道:「走吧。」

  一些員、護衛們紛紛聚上來,隨著李瑕與郭氏兄弟沿黃河往上游而行。(5,0);

  「朕的意思在信上說不清楚,還是到實地邊看邊說為好。黃河被掘了又掘,泥沙又多,都說下游如何如何治理,但能否在上游築堤,既可調解水量,又可蓄水沖沙。當然,朕是外行,只是提個建議,郭卿看看再談……」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無非是築壩清淤、防洪,但建此壩極難,幾不可能。」

  說著不可能,郭守敬卻又道:「臣記得上游不遠有一峽谷,過峽谷後河面開闊舒展、氣象萬千。陛下請……」

  ~~

  視察黃河自然是非常辛苦,走不多時,隊伍中的韓承緒與楊果便停了一下,由人護送著回龍馬負圖寺。

  「老了,無用了啊。」韓承緒慨不已。

  楊果笑道:「想想便知。陛下不僅年輕力壯,還每日健,你如何能跟上他的腳步?」

  「是啊,跟不上陛下的腳步了啊。」韓承緒也笑。

  「我可沒有這一語雙關之意。」楊果連忙擺手,道:「你本就說了,天下平定便致仕,何必還要跟到孟津渡來?」(5,0);

  「不放心啊。」

  韓承緒捶了捶,抬頭看向寺院中的碑石,喃喃道:「才平定天下,陛下便執意要修黃河,讓人不放心啊。」

  楊果道:「老了便太心。」

  「秦併吞戰國,一統海,當事時六國人心尚未完全安定,便北築長城、南收兩越,故二世而亡,使漢繼秦業。隋撥反正,削平天下,而後修運河、建東都、征高句麗,再使二世而亡,使唐繼隋業。老夫便在想,有時做得太多了,反倒不如做得些。」

  「那是你的想法。」楊果道,「陛下有陛下的想法,他不是始皇帝,更不是隋煬。他還年輕,他的志向更不是我們這些老朽能明了的……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韓承緒默然良久。

  最後,他想了想,道:「明日,老夫便歸商丘去。」

  「咦?」

  楊果反問道:「郭若思才到,視察水利猶有數日,結果未出,花費須幾何、人力須幾何尚不可知。你便要走了?」(5,0);

  「從開封跟到,從跟到孟津渡。之後陛下回了長安還有許多朝議,開了春又要北巡、南巡。樁樁件件,哪件老夫能放心?哪一不想跟著?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總該有地方讓老夫停下,回商丘去,漂泊了一輩子,得回去啊。」

  楊果道:「你若能再跟陛下十餘年,待休養生息,許還能跟到北伐哈拉和林的一日。」

  「老匹夫,你跟去吧。」

  「我到了長安,再從長安回山西。」楊果得意地笑了笑,又問道:「你不再回長安,見見李老真人?」

  韓承緒搖了搖頭,道:「若是有哪位故人過得不好倒可來商丘見我。猶在逍遙快活的,何必我邁著老去見?」

  楊果大樂,其後唏噓道:「如此說來,往後我也見不到你嘍。」

  ~~

  終南山。

  李昭一路找到天池邊,終於看到一位老道正盤坐在池邊,腳邊還放著一卷書。

  他遂整理了容上前,喚道:「父親。」(5,0);

  李墉睜開眼,道:「你難得來了,正有樁趣事。今晨我與劉娘賞花,遇到一個道士,問我既是出家人為何娶妻,我說我不是全真教。他便問我,既不是全真教,為何在終南山修行……你猜我如何答的?」

  「父親莫非是亮出份了?」

  「非也。」李墉笑道:「我答他,連天下都一統了,南邊的道士還不能在北面的山上修行嗎?」

  李昭勉強笑了一下,實不明白這算什麼有趣。

  「天下一統了啊。」李墉慨道:「當年瑕兒才出生,熘熘的,不過這麼一點大。如今卻已是一統天下的皇帝,不可想,不可想。」

  「是,孩兒當年與他彈石子時,也未曾想過這一日。」李昭說過,稍嚴肅了些,道:「陛下已傳旨回來,年前便會歸長安,父親是否下山?」

  「不了,在山上更自在。」李墉擺了擺手,道:「如今這份,到長安反而拘得慌。」

  「那孩兒上山來與父親過節,到時做幾道素菜,如何?」(5,0);

  「我過幾日要閉關清修。」

  李昭一愣。

  李墉神笑了笑,道:「江南既平,為父想回秀州一趟,哦,你莫讓人知曉。」

  李昭寡斷的子又顯出來,撓了撓頭,道:「孩兒想送父親一道去,只是……」

  「不必送,為父已與張十二郎約好了一併去。你有何事為難?」

  「陛下歸朝後便要封賞功臣,孩兒雖毫無寸功,唯仗著陛下親緣,群臣皆為我請王爵,實之有愧。」

  「唐淮安郡王李神通,每逢戰事皆敗,因響應唐高祖起兵,猶不失王爵,配廟庭,你莫做得比李神通差了便是。」李墉道,「不該的不,該的便安心了,我死之後,他若追贈我一個皇帝位,我也了。」

  「父親!」

  「好吧,三清尊者在上,百無忌。」

  李昭嘆息一聲,道:「陛下傳信回來了,稱封我為帶方郡王,並任我為山東宣使,兼管船政事……但,孩兒不太明白。」(5,0);

  「帶方?」李墉捻須思忖了一會,道,「你是陛下唯一的兄弟,凡需你出面的,都是要讓員們意識到陛下重視此事。」

  「孩兒明白了。孩兒雖能力不顯,必會完全陛下託付。」

  「早點下山吧。」李墉抬頭看了看天,道:「為父該下棋了。」

  ~~

  這天夜裡,孫德或用手指起一塊丟進裡吃了,讚不絕口。

  「等陛下回來,封了你王爵,也不知我還能不能吃到這樣的珍饈?」

  李昭懶得理他,道:「你師兄呢?怎麼還不來?」

  「你不知道?啊,也是,終南山確實太遠了,也不知我以前如何得了那等清苦。」孫德或道:「他昨夜忽然接到調令,今早便往涼州了。」

  「涼州?」李昭道:「未免太遠了。」

  「遠嗎?」孫德或道:「你可知往後十年,天下間最能立功的地方在何?出將相者又是何人?我師兄能到廉相公麾下……」(5,0);

  李昭懶得聽他賣關子,又問道:「江蒼呢?怎也不來?」

  「被江知府關在家裡,準備科考呢。」孫德或搖了搖頭,道:「你說,江荻都任禮部侍郎了。江知府這麼多年還是江知府。」

  「京畿重地嘛。」

  「我也忙,吃完這個便要回去了。」孫德或吮著手指道:「再與你說樁大事,左相與楊參政都辭仕了。江荻來信說,想助戶部嚴相公進中樞,哪怕是同簽書樞院事,哦,制可能也有變,總之是這樣的一個位置。不過我看啊,只怕難。」

  「因人?」

  「那倒不是,韓相公若是任相了,如今形勢與戰時不同了,兄妹俱在中樞不太妥當,該是要避嫌的。」

  李昭再聽說嚴云云的事,已沒有了當年的季到佩服,也有些唏噓。

  他覺得當年最早從龍的一批人,武勛就不說了,連他這種功勞不大的近屬都有封賞,文中唯有嚴云云升遷最難。

  「咕。」(5,0);

  孫德或卻已將桌上的湯喝完了,拍了拍肚子。

  「長安城唯有李大郎君這裡能吃到正宗的炒菜吧?真想哪天能去臨安樂樓。啊,我走了,過幾日陛下回來又要催我。」

  「……」

  半個月後,李昭便一直在關注著朝中換相一事。

  他本以為如孫德或所預料的,嚴云云不太可能中樞。

  但結果出來,卻是史俊、李冶任相;韓祈安出任了兩浙安制置使一職,前往臨安。

  其餘的,如聶仲由鎮兩廣、劉金鎖鎮福建之類的消息,李昭顧不得聽,因為,嚴云云真就進了中樞。

  他著實驚訝。

  此事,史俊作為他岳丈也一個字都沒曾與他事先提過,只在結果出來之後笑呵呵解釋了一句。

  「你也不看我與李公多大年歲了,再不任相,豈還有機會?」

  李昭聽後啞然失笑。

  他心想道:「也好,父親到了江南,還能與韓相公小酌一番……」(5,0);

  不論如何,隨著韓承緒、楊果致仕,這新王朝又進了新的時代。

  ~~

  數日之後。

  李瑕親自送楊果離開長安。

  行到霸橋,楊果道:「陛下請回吧,老臣終得歸鄉了。」

  「韓老要致仕時偏要送朕到。楊老致仕,朕無論如何也要送遠些,且在路上多聽聽楊老的教誨。」

  楊果願意與李瑕多聊些,笑呵呵道:「這次換相,老臣才發現,朝堂上英傑還是很多的。南方與北方還有許多名臣盼著得到陛下信任後能任一任宰相,老臣該早些把位置讓出來。」

  「楊老到歸鄉了,還想著幫別人說好話。」李瑕道:「這數百年天下,缺的不是英傑名臣……是明君。朕常怕自己當不好這個明君。」

  「陛下有敬畏便好,老臣與郝經雖總說宋室錯,然平心而論,趙匡胤有敬畏,其得天下時權柄不重,故而不敢以兵威施遠掠;威不隆,故而不敢以刀斧殺功勳;學,故而不敢以智慧輕儒生;恩澤不洽,故而不敢以苛法督吏民,遂平五之禍。陛下英資蓋世,驅強虜、復中原而後取天下,兼繼唐之正統,無可詆毀,唯不可失了敬畏。往後老臣等人不在君側,請陛下行事多加思量,以謹慎待此得來不易之太平。僻如,遷都之事,北平路遠,錢糧轉運不便,老臣雖是北人也請陛下三思。」(5,0);

  「楊老臨別之言懇切,朕必銘記於心。」李瑕道:「凡事謀定而後。」

  楊果上了船,回過頭,又向李瑕行了一禮。

  「陛下請勿再送了,老臣這便告別了。」

  「朕北巡之際,到祈州探楊老。」

  「那老臣在家中恭候聖駕。」

  「……」

  小船沿霸水而下,行進渭水。

  關中雖未大興土木建造宮闕,水利河渠卻是修過,十分便捷。

  夜時,楊果在船頭回,已不見長安。

  「一杯聊為送征鞍,落葉滿長安。」

  他喃喃著與李瑕初見時寫下的詞句,心頭忽生慨。

  誰曾想這一世人,年時還與元好問同是金國士子,聽其填詞,「狂歌痛飲,來訪雁丘」。到年老時,卻已是開國功臣,聽一句「數風流人,還看今朝」。

  六十餘年天下興亡,俱是戰不休,白骨野,蒼生何其悲苦?(5,0);

  以往忙得沒工夫想這些。如今忽然閒下來了,楊果不免有了萬千思緒,於是老淚縱橫。

  這本該是富貴好還鄉的一夜,老者卻在船艙中無法眠。

  ~~

  黎明時分。

  岸邊能聽到鳴。

  船隻由渭水駛黃河。

  眼前就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的潼關,楊果遂想到了那首《山坡羊·潼關懷古》,心念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忽然,只見一白日於黃河中升起。

  河口豁然開朗。

  他愣了愣,想起的是那夜在開封城中李瑕給他的一句許諾,讓國強而民不辱的許諾。

  時隔十餘年,他依舊記得那年堅定的眼神,且慶幸萬分。

  「西庵先生送我半首殘詩,我也送你一句殘句吧?」

  「哦?」

  「一唱雄天下白!」

  ……

  (全書完)

猜你喜歡

分享

複製如下連結,分享給好友、附近的人、Facebook的朋友吧!
複製鏈接

問題反饋

反饋類型
正在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