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繚繞之中，蘇陌憶輕笑，緩緩解開了腰間的系帶。

燈火之下，男人壯流暢的線條一路延展，終結在腰腹間的粼粼水波之上。

“這傷……”章仁見狀愣了愣。

因為蘇陌憶的上除了腰間一塊刀傷之外，上、背上、乃至於手臂之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蘇陌憶一臉無覺，漫不經心地往自己上澆了瓢水，“章兄不知道吧，周某是行伍出，調任兵庫之前，在安西都護府任職。上過戰場，自然上有疤。方才不願意寬，也是怕這一的傷有礙觀瞻，惹章兄不悅。”

“哦！呵呵……無妨……”章仁面尷尬道：“男子漢大丈夫為國捐軀，戰場上的傷都是榮譽，不存在什麼有礙觀瞻一說。”

蘇陌憶沉默地笑著。眾人隻知他為文，卻鮮有人知道他常年習武，故而有這一的傷也不足為奇。

剛好，周逸樸又確實是行伍出，上過戰場。這兩廂的巧合，倒讓他躲過了這一關。

但是章仁此番如此明確的試探意味著什麼，他更是明白。

蘇陌憶靠在浴池上，手一揮，將葉青喚到跟前。

“你回去跟小夫人說一聲，本今日與章大人在外談事，回去的晚些，讓別鬧脾氣。”

清淡無波的語氣，葉青卻是聽得心中一。

因為這是兩人在出發之前就約定好的暗號。

若是蘇陌憶覺得此行兇多吉，便會安排他回去將林晚卿帶走。

葉青咬了咬牙，愣怔片刻之後，拽手中長劍，轉直奔章府。

屋裡滅了燈，林晚卿卻沒有睡。

於黑夜之中靜坐窗下，過窗扉上的隙，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

小小白白的一個，像錦緞上被香灰不小心燒焦了的一塊。

“咚咚——咚！”

黑暗的空間裡響起窗欞的敲擊聲，兩長一短。

林晚卿趕從坐榻上跳了下來，來不及穿鞋，徑直跑到後屋，推開了窗戶。

不出所料，葉青撐臂躍。

他面凝重，將一把匕首遞給林晚卿道：“拿著防，跟我走！”

“等等！”林晚卿冷不防被他這麼沒頭沒腦地一拽，踉蹌兩步，開他的手道：“怎麼回事？”

葉青面難，一副火燒眉的樣子道：“大人的份有可能暴了。”

“什麼……”林晚卿瞳孔巨震，聞言止不住地抖了抖。

“怎麼會？怎麼可能？”扯住葉青的袖子，焦急道：“他到底怎麼了？”

葉青蹙眉，語氣沉重，“章仁帶大人去了溫泉池，想借機查看大人上的傷口。如此一來，說明有人已經懷疑來洪州的不是別人，而是蘇大人了。”

林晚卿覺得眼前一白，差點順著牆倒下去。

若是對方已經懷疑他就是蘇陌憶，那麼他們必定知道更多蘇陌憶的弱點，或許會一一試過。

如此看來，確實兇多吉。

“快走吧！”葉青看著呆愣的林晚卿，忍不住再次扯住了的袖。

“可是我們走了，蘇大人怎麼辦？”林晚卿拽住葉青的手，急聲探問。

“不用擔心，”葉青從懷裡搜出一個小盒道：“這是出發前皇上給我的虎符，若是洪州之行份敗，我可以憑借此符前往任一臨近州府調兵。”

他說著話扯住林晚卿，“你快跟我走吧！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林晚卿卻拖住了他的腳步。

葉青怔了怔，聽見沉聲道：“向益州調兵，最快也要兩日。若是大人份真的暴，到時候他早已淪為人質，我們要怎麼救？”

“可是，”葉青道：“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氣氛一時焦灼起來，兩人各自靜默了一會兒，林晚卿抱臂而行，眉頭鎖。

片刻，道：“有！”

葉青驚訝，看著面前那個神認真的人，仿佛自己聽了個什麼醉話。

林晚卿將虎符塞到他手裡，把他推得轉了個，“你現在就拿著虎符去益州調兵，一刻都別耽擱。”

“那你呢？”葉青問。

“我去找大人。”

“什麼？！”葉青以為自己聽岔了，趕拉住林晚卿的手，不敢置信道：“你現在去找他，無異於自投羅網！”

“那可不一定。”林晚卿推開葉青，目堅定，“章仁還在試探，那就說明他並不肯定大人的份。而且同時，他也不想放棄兵庫周逸樸這一條線。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還有希。”

“可是……”葉青依舊在猶豫，“明知前方艱險，勝算渺茫，你若是去了……”

“反正無論我去不去，事都已經這樣了不是嗎？”黑夜之中，林晚卿視葉青，分毫不讓，“試一試總好過坐以待斃吧？”

葉青依然沒有回應。

林晚卿看著他，聲音裡染上一分不常見的懇切，“大人今早與我辭別的時候，亦是知曉前路兇險，可是他並沒有因此退卻。故而虎也好，狼巢也罷，就算失敗了，我也想陪著他。”

“這……”

千言萬語，葉青隻覺如鯁在，他掙扎片刻，拽著林晚卿手還是松開了。

林晚卿立即將他往外一推，催促道：“快走吧！我們若是失敗了，你是最後的希，不許拖後！”

窗扉應聲而閉，清冷月下，葉青拽著手裡的虎符，沿著廊廡一躍而去。

林晚卿看著朦朧中那個遠去的影。

洪州這個牢籠裡，如今只剩下和蘇陌憶了。

*

另一邊，熱氣氤氳的湯泉館裡。

沐浴結束之後，兩人上隻披著一件松泛的長袍。章仁來了歌姬和樂師，在雅間擺上了酒宴。

琴聲錚鳴，嘈嘈切切。伶人低淺唱，花娘態橫生。

章仁與蘇陌憶對坐，手握酒盞，隨意靠在曲起的右上。他悠閑地閉目聽曲，另一隻手輕叩著面前的案幾，發出有一搭沒一搭的“篤篤”輕響。

生出一種與那樣的琴曲並不相融的詭異。

蘇陌憶凝神端坐，臉上還是那樣一副玩世不恭，風流不羈的神。

章仁聽了一會兒曲，忽然看著蘇陌憶輕輕一笑道：“周兄今日可是乏著了？”

蘇陌憶對著他淡笑，“客隨主便，章兄興致高昂，周某自然作陪。”

“哦？”

不輕不淡的一聲鼻音，像暗下的毒舌吐信。章仁的目，落在了蘇陌憶面前那杯從未過的酒盞上。

澄黃清亮的，在燈火下輕晃，散發出一淡淡的幽香。

對於深諳審訊之道的蘇陌憶來說，他隻一眼就知道章仁在這酒裡放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種做“心”的迷藥，對於那些無論如何都撬不開的犯人用上一點，在他們意志力最薄弱，或是沒有戒心的況下，可謂是能求仁得仁。

蘇陌憶早料到章仁或許會有此招，故而也提前做了一些防備。

可是方才沐浴更，為了防止暴，藏在服裡用於裝酒的暗袋被他取了下來，如今是不能用了。

而腰間的香囊雖然可以醒酒，但也抵不住太長時間。

再加上酒中含有的“心”，蘇陌憶暗自推測，他能夠經住的酒量，頂多不超過十杯。

可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

思及此，他只能會意一笑，對著章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章仁什麼都沒說，看著他笑笑，抬手讓一旁的話娘接著給他倒酒。

酒水叮咚，很快一杯又被滿上。章仁也不勸，只是探問道：“周兄可聽說過大理寺卿蘇陌憶，蘇大人的名號？”

蘇陌憶怔忡，好在反應夠快，神上並未出什麼異樣。他隻呲笑一聲道：“盛京場怕是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吧。”

“周兄對那蘇大人有幾分了解？”章仁問。

蘇陌憶劍眉一蹙，看向章仁的眼中就帶了點不解，“周某對那蘇大人的了解自然也是僅限於傳言，我與他在前朝並無來往和結的需要。”

章仁笑著點頭，隨即抬了抬手中的酒杯，蘇陌憶跟上，又是一杯下肚。

他放下酒盞，眼神盯蘇陌憶道：“章某聽說近來盛京之中，蘇大人稱病告假了？”

蘇陌憶神無異，思忖道：“是麼？什麼時候的事？”

章仁依舊是笑，燭火下他的目令人發寒。

片刻後，他才緩聲道：“算算時間，大約是在周大人出發之後的事，故而周大人定然是不知曉的。”

“哦？”蘇陌憶問，“那章大人提這話的是什麼意思？”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將目落在蘇陌憶手中的酒杯上，抬手一延道：“沒什麼意思，喝酒。”

靜默思忖之間，又一杯酒被滿上。

蘇陌憶扯了扯襟，儼然覺得上有些發熱。

看來這章仁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心”的劑量下得比正常更重。

如此一來，他很有可能連五杯都熬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