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玉看著那隻手,沒有,李鳴爭也不急,沉靜地看著蘭玉,過了許久,蘭玉慢慢出手搭在了他掌心。
自蘭玉戒了毒癮,李聿青就沒有再在蘭玉面前出現過,他再見李聿青,是一個深夜。
那時已經是三更天了,蘭玉自戒完毒癮夜裡總睡不好,說不清哪裡疼,可渾都不舒服,骨頭裡,也生疼,閉上眼,就是過大煙后醉生夢死的快,無聲無息地著他,夜裡尤其難熬,攪得蘭玉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蘭玉知道,這就是那個大夫說的,心癮。毒癮難戒,心癮如附骨之疽,更是難熬。
蘭玉沒有對李鳴爭和李明安提起,他閉著眼睛,生生地咬牙忍著。玉團兒就趴在床頭,他一翻,和趴在床頭的玉團兒相對,小東西眨眨眼睛,湊過來拿小鼻子蹭他,蘭玉將它摟在了懷中,臉埋玉團兒絨絨的脖頸里。
玉團兒細聲細氣地了聲,蘭玉說:「你怎麼還不睡?」
玉團兒乖巧,夜裡即便是睡不著,也都是安安靜靜的,從來不鬧騰。
蘭玉自言自語道:「你也睡不著嗎?」
玉團兒又喵了聲,挨過來蹭蘭玉,蘭玉忍不住笑了,親了親玉團兒的腦袋。
李聿青就是這時來的,他推門輕,腳步也悄無聲息,走近了,安靜地看著蘭玉。
玉團兒敏銳地支起,睜著鴛鴦眼看著李聿青,李聿青不看它,也不上前,只出神地盯著蘭玉,看著他蒼白的臉,微微抿的。李聿青知道這些日子,李明安和李鳴爭都守著蘭玉,照顧他,李聿青心中嫉妒得不行,可他只能強忍著。
蘭玉恨他。
那一日,他還險些又害了蘭玉。
李聿青想,他和蘭玉之間,一步錯,步步錯,他好像越是想對這個人好,卻越是做錯事。
他們之間似乎橫亙了一條無法越的天塹,李聿青站在一端,想竭力抓住蘭玉,卻怎麼都抓不住。偏偏還有李鳴爭和李明安,他怕蘭玉心中有他們,卻對他連一眼都吝嗇。
李聿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卑微到這個地步,可要舍,卻怎麼都舍不下,那是剜心剔骨之痛——他蘭玉,可惜明白得太遲,亦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用錯了方法。李聿青想,明明最開始喜歡蘭玉的是他,要是當初他換一種方式就好了,他有千百種追求蘭玉的法子,卻選擇了最壞的一種。
苦果自嘗。
他這一輩子,好像想要的永遠得不到,無論是他母親的,還是蘭玉的。
他們都恨他。
他們已經好幾日沒有見過了。
李聿青清減了許多,一張臉更見稜角分明,昔日神采飛揚、含熠熠的桃花眼暗了下來,渾上下都著一子頹唐。他目沉沉地看著蘭玉,裡頭織著濃烈的和痛苦,即便是蘭玉,也怔了下。
李聿青沒想到他醒著,有點兒無措,低聲說:「吵醒你了?」
蘭玉回過神,嗯了聲。
李聿青抿了抿,道:「你接著睡吧,我不出聲。」
蘭玉抬頭看著床帳白頂,說:「李聿青,你用不著這樣,你本來就是浪跡花叢的紈絝子弟,對你來說,稀疏平常——」
「不一樣,」李聿青打斷他,重複道,「不一樣,蘭玉。」
李聿青說:「這麼多年,我喜歡的,只有你。」
「我知道,我的喜歡對你來說一文不值,」李聿青聲音喑啞,喃喃道,「可我是真的喜歡你。」
蘭玉沉默不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這一生,想要的,除卻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虛名,什麼都得不到。」
「可我想不要臉地死纏爛打一回,」李聿青說,「蘭玉,對不起,我曾想再也不讓你不高興,讓你委屈,但是,我做不到將你拱手讓給別人。」
蘭玉看著李聿青,李聿青眼睛通紅,說:「你就當,我是為曾經做的混賬事贖罪。」
過了許久,蘭玉收回目,輕輕閉上了眼睛。他是恨李聿青的,甚至比之李老爺子更恨,可幾經生死,再濃烈的恨彷彿都在其中滾上幾圈,碾平了,只留下幾道深深淺淺的舊瘡,無法磨滅。
冬去春來,這一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早,下過幾場雪,冰雪消融又晴過半月,枯枝生綠芽,初春就這麼悄悄地潛了北平。
四月,北平的街道上喧囂熱鬧,學生工人遊行,高校教職工罷工,報紙新聞漫天飛,紛里微妙地顯出一種的生機。街上的路人已經下了過冬的厚襖子,蘭玉卻畏寒,揣著手套,上還穿著披風,站在一家茶樓上,看著底下來來往往的人流。
他們在二樓,一樓有一對父在唱小曲兒,父親抱著琵琶,姑娘有一把好嗓子,黃鸝似的,悅耳人。
銀環見不得蘭玉吹風,念念叨叨,說:「主子,您別往邊兒上湊了,風大著呢。」
蘭玉無奈一笑。
蘭玉想起花小梁,恍了恍神。
花小梁說,他沒有大煙的朋友,擲地有聲,果斷決絕。
那一日之後,蘭玉就再沒有見過花小梁了。
倒說不上什麼深厚誼,只是心裡有幾分揮之不去的惋惜,還有那聲刺耳的大煙鬼——細細想來,蘭玉對花小梁還是抱有了幾分謝意。若非他那天拉住了自己,只怕他早已一頭扎進了冰湖裡,從此了水中的鬼,染著這個惡毒的大煙癮從生走到死,一輩子都是大煙鬼。
喝完茶,主僕二人下樓,銀環說:「主子,咱們該回去了。」
蘭玉道:「先不回去。」
銀環茫然,「那我們去哪兒?」
蘭玉說:「聽戲。」
花小梁今日要在慶樓登臺,唱的是一出《金殿裝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