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春轉眼即逝,天氣漸熱,又是一年葳蕤夏景。
自打夏,施家闔府很是忙了一陣,有關甜釀的婚事,張家送來了聘禮,寫了兒婚書。藍家也收了況家的聘禮,兩樁婚事都已下定,親事就落回了肚子裏,苗兒的迎娶日子定在了明年的五月初八,甜釀的定于七月廿五。
定之後,兩方以親家相稱往來,藍家又借住在施府,苗兒的新婿況學又和張圓好,一時施、張、況三家時時往來應酬,後院眷常約著一道看戲出游、設席賞花,很是親熱。
施家沒有主母,各家各節的重要應酬不得勞煩老夫人出面,但老夫人年歲大又禮佛清淨,眷往來打發只能由田氏、桂姨娘幫忙張羅。
桂姨娘逐漸主了後院事務,又要替施府應酬往來,昔日裏在家中總被王姨娘住,近來也揚眉吐氣,正是春風得意之際。
然而終究是施連的姨娘,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施老夫人也日日裏和施連提起娶親之意,他只是推,對自己祖母說道:“家中就弟弟妹妹幾人,仆婢也不算多,桂姨娘子和善,後院之事由姨娘打理甚好,若還有些不周到之,讓二妹妹幫襯著些,明年就要嫁了,不得也要學著管家。”
施老夫人知道他近來盤下一間當鋪,重新修繕鋪面、又聘請管事夥計,忙得常不歸家,亦是無法,無奈拍著他的手:“說你千回萬回,祖母勸不你,但祖母年歲大了,等來等去,還不是等著抱重孫兒哩,你就順了祖母這個心願吧,再者你兩個妹妹都要出嫁,你做大哥哥的也要去親家見禮往來,邊沒有人,總歸有些不便。”
施連撚著茶盞,突然一笑,微微嘆氣服:“祖母莫急,孫兒又不是不娶,得空請冰人來,慢慢挑個得當的吧。”
施老夫人這才喜笑開:“有你這句話,祖母就一萬個安心了,等你閑下來,請冰人來,帶些子圖樣兒,給你仔細挑,務必挑個滿意的。”
他見祖母松口,辭了祖母要出門去,施老夫人喊住他:“後頭要忙著替你兩個妹妹打家什、攢嫁妝,你在外頭也留心著,有好的留家裏來。”
施連頓住腳步:“祖母打算一視同仁麽?兩個妹妹出一樣的嫁妝?”
老夫人嘆道:“你表叔日裏不著家,手頭又攢不住銀錢,你表嬸來來回回哭訴了好幾回,我也想著,兩個孩子出嫁時候差不離,箱籠上索一同出了,剩餘的讓你表叔想法子去。”
施連料想苗兒的嫁妝錢多半攢在了那個私手中,點了點頭:“孫兒心中有數。”
他帶著順兒路過小花園,聽見前頭有笑語盈盈,原來是雲綺和芳兒在園子裏踢毽子,兩人都熱的臉兒通紅,俱了外裳,挽著袖子,雲綺穿著條石榴紅,芳兒著條白褶,青春貌,分外生。
他佇足,見兩人額頭上沾著汗,笑道:“天還沒有十分熱,都把裳穿上,當心著涼。”
又問:“你兩個姐姐呢?”
芳兒彎腰朝他福了福,笑道:“姐姐們在屋裏坐著繡香囊呢。”
“好端端的怎麽又繡起香囊來了。”
“給姐夫們繡呀。”雲綺笑,“哥哥你不懂麽,書院在山裏蚊蟲多,馬上又到端午了,姐姐要給姐夫們做驅蟲的藥香囊。”
“怪不得。”施連笑的清涼,怪不得前幾日甜釀帶著婢親自去了趟生藥鋪,討了幾樣驅蟲的香草回來。
“大哥哥別急,咱們也有份。”雲綺也笑,“甜姐姐裁了好些個布料,家裏每人都有一個,不單單姐夫有。”
他搖搖頭,微笑道:“你們玩吧,大哥哥出門忙去了。”
雲綺哎了一聲,芳兒再盈盈朝他一福,兩人踢著毽子玩起了花樣。
施連出了門,先去了當鋪,當鋪用的還是以前的管事,高瘦長臉,人稱錢二叔,見東家來:“大哥兒坐。”
當鋪門面不挑地段,多半在深巷裏,唯有一塊燙金的招牌掛在招搖,施連慢慢和錢二叔說話,也看些往年賬本上息錢贖供。
他修長的指在賬面上翻過,問錢二叔:“如何同樣的,典當的價錢卻是不同?一套上好的汝窯瓷,押了半載,這人當了三錢銀子,那人卻取了五錢銀子?”
“那必定是那五錢銀子的主顧,穿的闊氣些,三錢銀子的人,窮酸辛苦些。”
施連想了想:“闊氣些的人,多半贖的回來,當價高,當然收的利息也高些。窮酸些的,贖不回來的話,就變了死當,變賣時還能獲一份高利。”
錢二叔點點頭,笑道:“大哥兒一點就。”
“天下買賣,俱是看人下菜,各有鑽營。”施連笑的清朗,“各中一本,都是大學問。”
他在當鋪裏坐到天黑才走,原打算回見曦園,想了想,微微嘆氣,帶著順兒去了丹桂街。
丹桂街的老媽媽見他,知道他來看月奴,領他上樓去了月奴房,聽見屋叮叮咚咚的聲響,笑道:“這丫頭,日在屋裏練琵琶呢。”
又問:“大哥兒用飯不曾?我去給大哥兒整治一桌酒菜來?”
施連搖頭:“不必了,我只看看,過會就走。”
老媽媽滿臉堆笑,推門送他進屋:“還是大哥兒有心。”
月奴抱著琵琶坐在床頭,穿著條及地的白線,見他進門,彎笑了笑,微微有些局促垂下頭。
他溫微笑,在椅上坐下,聲問:“彈的什麽曲兒呢?”
“曲兒師傅新教學的《點絳》。”月奴吶吶道,“還彈的不好。”
“彈給我聽聽。”
月奴摟著琵琶,搖搖頭,道:“我彈的很難聽……”
“再難聽也不怕。”他笑道,“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我也通音律,興許也能幫你一二。”
怯怯的看看他,見他眼裏滿是溫鼓勵,抿抿,鼓起勇氣,帶上琴弦,磕磕彈了一段。
琴聲的確幹廝磨,是初學者的階段,月奴見他面不改溫,頓住手,臉藏在琵琶後:“污了貴人的耳。”
他莞兒一笑,向招手:“抱著琵琶來我這。”
裊裊上前,懵懵懂懂的站在他前,清澈的眼瞥了他一眼,臉上紅辣辣的,又垂下頭去。
施連把攬在膝上,擁自己懷中,胳膊環過的肩頭,修長十指著的指尖,輕輕施力,帶著琴弦。
他閉上眼,側耳細聽那叮咚之音,狹長明亮的眼又旋即睜開,笑看著,笑容清新又蓬:“琵琶的指法也很重切弦吧,力道要沉,手法要輕巧些,不然容易柴,不要怕難聽,多練練就好了。”
只覺得他溫又多,上是淡淡的茶的香氣,心頭的怯意也消逝無蹤,輕聲問:“大哥兒也會彈琵琶麽?”
他垂下眼簾,黑睫很長,帶著琴弦,聲道:“我娘會,原先是大戶人家的琴娘,擅長各種樂,琵琶彈的尤其好,小時候我常聽彈曲。”
琴聲清脆流轉,施連見指頭已然發紅,停了手,將琵琶擱下,摟著的腰肢擁懷中,下頜擱在肩頭,深深嗅著上的甜香:“是我送你的熏香?”
月奴只覺他的在耳珠上,溫熱又,臉紅燙,點點頭。
“擡起頭來,看看我。”是溫似水的喟嘆。
鼓起勇氣扭頭看他,烏黑的眼瞳倒影著他清俊的面容。
他屏住呼吸,手指挲著的臉龐,嘆道:“真乖。”
“對我笑一笑。”
月奴靦腆的看著他,彎了彎角。
他不住笑:“怎麽還是這樣害。最漂亮的笑,是底氣十足,心頭再害怕、再不耐、藏著再多的心思,也要用出十分的力氣來笑,讓人知道你今天過得高興極了,所有好事兒都堆你上。”
他不厭其煩的教:“角向上彎著,臉腮用力,眉眼裏含著,眼角往下顯得無辜些,也不能笑太久,一瞬兒便好,這樣才不讓人覺得你在用力。”
月奴對他笑了五六道,才揣出一點點的意味,最後見他眼裏綻放異彩,挲著一只手:“真乖……”
得了贊揚,心頭也高興,不覺自己愚笨:“都是大哥兒教得好。”
他笑著看,著的手指尖尖,慢悠悠的道:“過兩日,我在你這過夜好不好?”
想起上次自己的場面,哭得上氣不接下去,他臉瞬間沉沉,不耐的踹門而出,挨了媽媽好一頓的責罵,還罰了兩日不許吃飯,日日在耳邊嘮叨:“遇上這麽個有錢又俊俏的客,對你大方又,你還哭那樣,真是個不識擡舉的東西。”
不敢對媽媽說,那天他眼神恍惚,盯著許久許久,眼神像抓住獵的禿鷹,又像林裏潛伏的蛇,被看了半夜,看的心裏發,燈又暗,害怕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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