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坐下。”
叼著簪子,扶著自己半傾的發,忙忙去裏間窗下針線框裏翻梳子,明明記得有一把小桃梳扔在此,此時找來找去卻不見了蹤影。
“寶月這丫頭也不知去哪兒懶。”心頭生氣婢憊怠,又不能顯,只得耐心的攏起五指做梳,將頭發扶定,簪子挽起,鬢角,出去和施連說話。
施連重溫那本虬髯客傳,正讀到虬髯客旅舍見紅拂梳頭,又見甜釀裏屋挽髻,會心一笑,微微搖頭,將書卷拋下。
甜釀出來拜了拜,在施連邊的椅上坐下,語氣佯裝,輕嗔薄怒:“大哥哥即來,要麽喚醒我,要麽喚寶月,如何留我在旁睡著,自個煮茶看座。”
他瞥了瞥緋紅的兩腮,給斟茶:“想看看你究竟能睡到什麽時候。”
見他角微上勾,眉目舒展,眼尾放松,心似乎極佳:“這樣熱的天,哥哥從何來?”
他挑眉:“只是在祖母那坐了會,聽祖母說你近來都在繡閣裏呆著,故順道來看看你。”
知道最近祖母找了不人上門,給他相看親事,他十有八九是被召喚去和人說話:“哥哥在祖母那挑到合心意的子了?”
他搖頭,淡聲道:“勉強有一兩個眼的,都不甚好。”
“哥哥芝蘭玉樹,嫂嫂也必定也要秀外慧中,蘭心蕙質。”
他喝口茶,擡眼看,淡然一笑,眉尖略挑起,不置一詞。
真是奇怪,他那樣細長的眼,風流下彎的眼角,薄薄的眼皮,配上微微上挑,長又颯爽的眉,竟顯得分外和諧,眉底的淩厲,將涼薄的眼廓都中和的溫斯文。
甜釀將頭埋在茶盞裏,聽見他問:“我見繡繃上喜服已裁,正在繡樣兒,這陣子都忙這個?”
甜釀點點頭:“我和苗兒姐姐一道做,裁樣,我繡花樣,這樣容易些。”
他攏著茶盞想了半晌,慢慢道:“還有大半載時間,慢些做吧,別熬壞了眼。”
又似乎是嘆氣,問:“嫁給張圓,你心底……滿意麽?”
他們關系雖然親厚,卻并未無話不說,言語一直克制,甜釀抿,只說:“圓哥哥極好。”
施連點點頭,坐片刻,回來見曦園,在室獨坐。
半晌之後,他從袖間出一封信,默讀一遍,將銀燭燃起,將書信燒盡。
吳江水,子也生的,又是富庶之地,水路通暢,沿河藏著不私窠子,個個臨水小樓,住的俱是自顧營生的煙花子,小樓下都泊著小舟,對于南來北往的行商來說,花上足夠的銀子,在此找個小樓歇歇腳,逛逛附近山水名勝,芙蓉帳帷玉香暖,十天半月裏松散松散,最好不過。若是有事不得停留,又貪煙花,也可邀子同行,貨船後跟著子家的小舟,陪著東奔西走,夜裏舟船上尋歡作樂,若是不用了,給足銀兩,子乘坐自家小舟再返回吳江。
施存善是個販生藥材的行商,南下販貨,路過煙花之地,在王妙娘家裏盤桓了整整兩月,意纏綿,恩不移,原許諾到閩地販完藥材後,回程再過吳江度日,豈料有事耽擱,未經吳江就回了江都,也把那恩子拋之腦後。
世事難料,施存善幾年後再路過吳江,想起舊日誼,推門進時,卻從王妙娘屋奔出個小孩,笑喊他爹爹。
原來施存善辭別王妙娘之際,已然珠胎暗結,十月臨盆,生下一。但當年的事,如何說的清,這孩兒看著年歲正當,未必是他的種結的瓜。
但當時王妙娘確實有孕,去藥鋪買過墮胎藥,那胎兒卻一直未流下來,懷胎時全靠姐妹接濟度日,生産時也請過大夫,十二月的寒雪天裏生下一個羸弱的嬰,在王妙娘邊養到滿月,因要接客生活,就把嬰送往尼姑庵裏代養,幾年後,那尼姑庵因事關門,兒又回了私窠子。
因這小兒生的一雙深深笑靨,故名小酒,生的乖巧,甜又伶俐,骨親,施存善疼不已,取了名字施甜釀,竟日不舍得這一對母。後來又出了贖錢,將母兩人帶回江都,因家裏母親眼裏容不得娼,故置在杏花巷裏,不敢帶施家。
甜釀乖巧懂事,眼極佳,在杏花巷裏養了兩年,最後施老夫人點了頭,將母兩人帶了施府。
只是為了防人口舌,只說母兩人是在吳江納的妾室,不私窠子的事,又找人去問甜釀世,事事時時都能對的上,也就真是施家的骨。
趙安人家的沈嬤嬤,正是那尼姑庵裏的尼姑,那尼姑庵也不是什麽幹淨地方,收養五六名棄嬰,打著菩薩名號,暗地裏做著皮生意,後來被人揭發出來,甜釀又送還了私窠子,庵裏的尼姑打死了一個,病死兩個,逃的這個就還俗在金陵嫁了人。
那沈婆子照顧了甜釀幾年,許是認出了。
施連向來不想理會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也不想理會這沈婆子,只是甜釀向來謹慎,他不神看在眼裏,卻有了幾許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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