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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絕色》 第38章

早上七點,黑越野車停在墓園外。

顧清淮下車,手裏抱著一束桔梗花。

母親去世之後,父親遷出烈士陵園,兩人合葬。

冬日稀薄,目所及蕭條一片。

一家三口相隔,顧清淮眉眼低垂,在墓碑前長久沉默。

母親在最後的時間,曾躺在病床上笑著跟他說:“你爸永遠活在一十七歲,等見面的時候我都滿臉皺紋了,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能,”他低聲回一句,“可我還是希,您晚一點再去見他。”

“哪能一直賴著不走呢,”母親彎著眼睛,語氣溫而緩慢,“媽媽陪你的時間比跟你爸在一起的時間長好多呢。”

在十八歲那年遇到父親,剛到結婚年齡兩人就領證。

那張照片,父親軍裝筆,母親笑靨如花,不管搬家多次,相框都被母親抱在懷裏。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卻用一輩子想念他。

他出生時,正是父親離開時。

對父親的瞭解,全部來自於母親的睡前故事。

那個人英年早逝,卻一輩子活在母親最好的回憶中。

顧清淮偏過頭,不再說話。

他每天都逆行在生死線上,早就生死看淡。

可偏偏在母親面前,還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母親是吃了一輩子苦的人,擅長樂觀,擅長讓自己邊的人高興。

已經被疾病折磨得不樣子,圓臉都顯出骨骼,眼窩深深凹陷進去,顯得眼睛大也無神。

他帶去曬太、把椅上抱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已經這麼輕,像隨時都會離開。

可是看兒子表不對,依舊試圖逗笑他:“等我見到你爸,我就談姐弟,我還要告訴他,他兒子都一十多歲了,嚇他一跳。”

顧清淮被母親氣笑:“什麼七八糟的。”

母親便抬起被針紮得全是淤青的手,他的臉:“讓我兒子笑一回可真難得。”

後來,母親去世,變牆上沉默的黑白照。

再也沒有人在意他開心還是不開心。

再也沒有人笑著哄他:讓我兒子笑一回可真難得。

離開的時候,的手指已經冷而僵,手指卻攥得的。

顧清淮輕輕掰開,才發現那掌心裏,是一枚領花。

那是認識之初,父親親手從他的軍裝上摘下來的。

初見的父親,告訴母親,他是軍人,如果要找他,可以憑藉這枚領花。

所以母親至死手裏都攥著那枚領花。

怕找不到他。

顧清淮放下手裏的桔梗。

您遇到爸爸了嗎?

他認出您了嗎?

告訴他兒子快要他離開的時候一樣大了嗎?

都沒來得及告訴您,不管有沒有皺紋,在父親眼裏,

您都是最可的姑娘。

把我一個人丟下,有沒有想我。

自己一個人離開,有沒有怨我。

三年前冬至,他接到上級命令,前去.炸.

就在穿好排服的下一秒,電話響起,來自醫院。

“你媽媽現在已經進手室搶救了……”

“你快點過來,說不定是最後一面……”

那天很好,眼前的一切卻好像都變作。

陳松柏回頭問他準備好了嗎,鄒楊給他加油打氣。

喻行有些猶豫最後拿出相機問他要不要合一張影。

因為他們幹排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人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就連他的老領導,都問向來不煙的他,要不要煙冷靜一下,再去拆彈。

有那麼半分鐘的時間,日明晃晃照在他上,他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一邊是在醫院搶救生死未蔔的母親。

一邊是人流量千上萬的會議場館,無數人的妻子丈夫父親母親。

民警拉起警戒線疏散群眾,四散的人群和他肩而過。

再開口,他的聲音已經啞得、像是了幾天幾夜的煙。

“給我戴頭盔。”

十斤的頭盔下來,他徹底喪失所有知覺。

人群不斷、不斷的疏散,他作為主排手,穿著七十斤的排服,拎著排材,逆著人流而上,拉開警戒線,走向彈藥中心,其他人員留在安全距離外。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媽,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他走到可疑旁邊,打開工箱,匍匐在地。

時間在一瞬間凝滯,流逝變得不可知,汗水迷了眼睛。

引線剪斷,危險解除。

他這才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三個小時後。

那一瞬間,全都涼了。

有人臉上帶笑,有人了眼睛,人群中發出歡呼,他的手機有無數個未接電話。

等電話打回去,他在冬日暖中墜深潭靜水,無法呼吸。

炸彈拆除了。

他沒有媽媽了。

等他趕到醫院,會說話、會笑的母親,記憶裏永遠溫的母親,已經不會說話、不會笑,失去所有溫度。

他不想要媽媽擔驚怕。

他從不告訴媽媽自己的工作容。

卻在病房的枕頭下麵,發現一封寫好的信件。

“如果媽媽離開,不要難過,媽媽是去找你的爸爸了。

我可以非常驕傲地告訴他,我一個人把我們的兒子養大了,他長得很好,是武警部隊的高級反恐人才,是特警支隊反恐突擊隊的隊長,是一名非常偉大的排手,就和他的父親一樣。

媽媽知道,你是因為我,不得不上的軍裝。

媽媽很抱歉,讓你犧牲那麼多,最後還是不爭氣,就像個廢人一樣,離開對你對我都是解

媽媽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你的爸爸,生下你。

你小時候不肯過生日的時候,媽媽告訴過你,你是從爸爸手裏接過接力棒,來保護媽媽。

直到生命的盡頭,媽媽依然這樣覺得。

佛教講因果回,媽媽抄經誦佛,祈求你平安,也祈求自己,下輩子還要遇到你爸爸,還要你當我的兒子。

好好吃飯,健康平安。”

信的最後——

“午飯吃到好吃的栗子糕,不甜,給你留了兩個,嘗嘗。”

顧清淮冷靜地料理後事。

火化,人生一世化為灰燼。

他捧著媽媽的骨灰盒,沒有掉一滴眼淚。

等回到家,家裏漆黑一片。

他腦袋木木的,低低喊了一聲“媽”。

臺上曬著媽媽刷得乾乾淨淨的運鞋,櫃裏是他買給不舍得穿的新外套。

沙發上是看電視時會蓋在上的毯子,迭得整整齊齊。

都是的生活痕跡,可無人應答。

桌上那兩塊栗子糕,發冷、發,是媽媽生前最後吃過的東西。

這才意識到,媽媽跟爸爸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

眼淚突然就開始止不住。

他拿起那塊栗子糕,閉得的,拼命想要咽下去。

最後跪在照前,哭得像個小孩子。

……

三年後的冬至,鐘意站在日下,冷得無知無覺。

寥寥數語,在腦海拼湊無法磨滅的畫面。

一邊是病危搶救的母親。

一邊是人流量千上萬的會議場館,無數人的父母、兒、妻子、丈夫。

顧清淮拉下排頭盔,像之前無數次,一個人走向死亡。

等他回來,所有人都很開心。

他只說了一句話,我沒有媽媽了。

鐘意眼角冰涼,手背蹭過眼睛,才發現眼淚在不控制地落。

什麼都顧不上,直奔墓園。

坐在計程車上,街景在視野無限後退,視野裏一片模糊。

北風刮過臉頰,像刀,冷冰冰順著呼吸紮在心底。

鐘意到墓地的時候,一眼就看到顧清淮的背影。

清俊拔的年輕警,背影高大,在寂靜墓園中,著說不出的孤獨。

當目及那座墓碑,和墓碑前的桔梗花,鐘意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原本還有幻想,幻想是陳松柏記錯。

可為什麼啊,為什麼阿姨的名字深深篆刻在冰冷的石碑上。

夏阿姨喜歡花,看到花,總是忍不住湊上前,托著腮目不轉睛地看。

每每這個時候,阿姨總會笑著問:“鐘意喜歡哪種花?”

遞向日葵給,便見笑著看牆上軍裝筆的男人:“那兒呢,當時他高高瘦瘦的可帥了。”

鐘意看過去,果然顧清淮像阿姨所說,長得像爸爸。

照片裏的人,永遠定格在一十七歲。

那個時候想,照片會褪,喜歡卻不會。

阿姨看向叔叔的眼神有一定很他,了一輩子。

也會喜歡顧清淮一輩子,喜歡到白髮蒼蒼,喜歡到沒有呼吸。

就在走神的時候,阿姨的腦袋:“跟軍人在一起很苦的,真的不害怕嗎?”

笑:“不怕,可以打電話、視頻、還可以坐高鐵坐飛機去看他。”

喜歡肯定能戰勝一切,那些走不到最後的人,肯定是因為不夠喜歡。

喜歡夏阿姨,喜歡靠近好的氛圍,喜歡是顧清淮的媽媽。

總是忍不住歎,原來這樣好的孩子,才能養大顧清淮那樣的兒子。

於是顧清淮被忽視了個徹底,趁媽媽不注意,把拎到自己房間“嚴刑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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