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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蠱事》 第一章 外婆和金蠶蠱

我出生于1986年8月20日,那天正好是農歷七月十五。

中國有四個鬼節,分別是三月三、清明節、七月十五、十月初一。清明節、十月初一,都是掃墓祭祖,表達對祖先、對親人的“思時之敬”,祭祀,表達哀思的節日。三月三流行于江淮、江南一帶,傳說這一天會有鬼魂出沒。但是七月十五(有的地方是七月十四),六道出,鬼門開,孤魂野鬼游走,是氣最盛的一天。

當然,這都是民俗傳說,不一定要信。不過這一天既是民間的鬼節,也是道家的中元節,還是佛教的盂蘭盆節,講其特殊,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讀書早,高中畢業之后才十六歲,比我平均的同學要小一到兩歲。這并不是我早慧,而是因為偏遠地區小學的學生,對學年齡并不太在意。這也造了我到高考的時候還懵懵懂懂,結果落了榜,早早就走出了社會。

我是2002年出來打工的,在外的人如同浮萍,隨漂泊,7年間我到過了很多地方,浙江義烏,廣東的佛山、中山、東、珠海、深圳我都有待過,當過工廠的普工、領班、副主管,擺過地攤賣過水果,當過西式皮薩店的廚師,也在工地上做過一段時間的鋼筋工,保險、推銷業務員、賣家……05年的時候還被同鄉騙到合去做了一個月傳銷。

我最窮的時候三天只吃過兩個饅頭,最闊的時候在東莞市區有兩套房子、一輛小車。

常年待在一個地方、一個小圈子的人是無故事的,只有。但是一個長期在異鄉輾轉漂泊,見識過人生百態的人,卻會有很多的故事。比如群眾們喜聞樂見的艷遇、比如社會的暗面,比如各種各樣的奇人軼事,比如……都東(《一路向西》現在貌似很火,其實那里面很多東西,應該是編劇親自去采風得來的,好多地方都很真實。)

這里面的故事有很多值得一講的,但是我還是要先講一個我人生轉折點的事

07年的8月末,我外婆重病。

在東莞跟人合伙開飾品店的我接到消息后,立刻回家。

那個時候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私家車,是一輛藍帕薩特。但是因為并不悉路況,于是我轉乘了直達我們縣城的長途臥鋪,但是我當時并沒有想到,我會走上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老家地西南,數民族地區,東臨湘西,是十萬大山的門戶。

談到湘西,有人會想到沈從文先生《邊城》的凰古城、有人會想到通南北的通城市懷化,當然,也有人會想到湘西趕尸、蠱毒以及土匪。

就地域而言,我們那里其實也算是湘西文化民俗輻圈里的一部分。

比如土匪,看過《湘西剿匪記》的同志們也許能夠想象一下我們那里:窮山、惡水以及刁民。當然,主要是山高路險、通不暢,而且人多地又,太窮了。解放前我們那里的好多山民,白天在地頭拿著鋤頭和鐮刀侍弄土地和牲口,晚上磨好刀,就去劫道。

他們平時是在土里面刨食、三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農民,劫道時是閻羅王的小鬼。

這是一種職業,也是一種習慣。

這是一種職業,也是一種習慣。

再比如說蠱毒,有人說這是封建迷信,好吧,就算是封建迷信吧,因為在我二十二歲之前,我和許多飽黨國教育的同志們一樣,是個唯主義者,并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鬼魂、有僵尸、有七八糟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存在。

雖然,我們家里這些傳說很多,雖然,我外婆就是一個養蠱人。

在愚昧的舊中國,特別是在偏遠的地方,有很多人沒有過教育,知識的掌控者和傳播者往往是一些宗教人士,比如道教、佛教、薩滿教……以及很多數民族的原始宗教,而這些人則是宗教的傳播者——我外婆是苗寨的神婆。

苗疆巫里面結合了很多魔、中醫學、巫醫學的容,有可取的地方,也有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方,最讓人詬病的就是喝符水——在一種特制黃紙上用、朱砂、米湯和其他什麼東西混合的墨水胡涂寫,最后燒掉,用余下的灰沖水來喝。

印象中的外婆是個枯瘦的小老太太,不茍言笑,鼻子像鷹勾,沒有牙,臉塌了一邊。現在有80多歲了,在苗寨生活了一輩子,專門給人看香(算命的一種)、治病、驅鬼和看風水,十里八鄉的鄰里鄉親還是十分尊敬的。

母親告訴我外婆患的是癌癥,是胃癌晚期,應該是沒得治了。

臥鋪車到達縣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7點鐘了,偏僻小縣沒有公車,平日里在鎮上和縣城里來往的中車最遲一班是下午5點半。我火急火燎地找了一輛破爛的出租車,跟司機討價還價之后,終于在兩個鐘頭之后到了我家所在的鎮子里。

沒人接我,我自己回的家。上一次回家是我05年年初的時候從合的傳銷窩點剛剛跑回來,一晃眼,兩年又過去了。而我也從那個時候兩手空空的小子,變得小有家了。

母親接過我的行李,告訴我外婆沒在這里,回敦寨去了。

死也要死在敦寨,那個生活了八十六年的土地,那里的井水甜、稻谷香,連風里面都有油菜花的香味。

我母親有兩個妹妹、一個小弟,是大姐。我外公死得早,破四舊那會兒就去了。我外婆并不太擅長料理家務,所以大一些的母親總是要勞累一些。后來兩個姨相繼嫁了人,小舅也長大人,這才和我父親搬到了鎮子上,做點小生意。

前些年小舅淘金發了財,搬到了市里。

外婆不肯走,就一個人在那個做敦寨的苗寨里住著。神一向都好,而且有村子里的人幫忙照顧,倒是不用擔心。沒想這會兒居然病了,而且還是胃癌,這可是絕癥。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我母親去了敦寨。

這里以前是上山爛泥路,不過04年的時候通了車,我包了一輛面包車過去。一路坎坷自不必說,大概大半個多小時,我們終于到了敦寨。還沒進寨子,我就見到寨子中間那顆巨大的老槐樹、鼓樓、曬谷場以及盡頭的堂廟道場。

我提著一些禮品,跟著母親往寨子里面走。路是泥路,天氣干燥灰塵生煙,不斷有人跟我母親打招呼,我母親愁眉苦臉地回應著,心事重重。

我再一次見到了我外婆,而那時的生命已經進到了最后的時刻。

聚在老宅里的有很多人,除了我小姨遠在新疆克拉瑪依之外,大部分親戚都回來了,我見到了二姨、小舅以及好幾個表兄妹,還有別的什麼人。外婆在背的臥室里躺臥著,我走進的時候,聞到一霉味。我心里一酸,外婆是個干凈的人,但是畢竟也是老人了。

母親說:“媽,陸左過來看你了!”

發黃的被窩里面有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頭發是雪白的,皮如同上了年歲的松樹皮,一臉黑黃的老人斑,兩眼無神,歪著的里還有些口涎,神志完全不清晰。這就是我外婆,一個接近死亡的老人。

我握著爪一般的手,一點反應都沒有,過了一會兒,瞥了我一眼,又睡過去。

母親對我說:“已經認不出人來了。”搖著頭,嘆息。

我在敦寨待了兩天,外婆一直于渾渾噩噩的狀態,不曾醒轉。幾個親戚在商量要不要把外婆送到市醫院去治理,但總是達不統一意見。我小舅說還是尊重外婆的意見吧,不要再來回折騰了——他家里條件并不好,之前已經為外婆的病花了許多錢了。

這個時候,我一個在照顧外婆的表嫂跑到堂屋說,外婆清醒了,我們過去。

“你是陸左?”外婆老眼昏花地躺在床上看著我。我點了點頭,又問:“你是什麼時候生的?”我母親話說道:“阿左是86年的,二十一了。”外婆艱難的搖頭,又問:“什麼時候生的……月份。”

“8月20號,農歷七月十五。”我說。

突然之間,外婆的眼睛亮了起來,接著大聲咳嗽,里似乎有痰,我幫拍背,幾分鐘之后終于吐出一口濃濃的黑痰來。然后抬起頭來說道:“師公,你終于來了。”

外婆神突然好了很多,居然還可以下床了。指揮著小舅到屋后面的一個空地上挖出一小罐泥壇子來,壇子口上面是早先的時候用來做雨傘的厚油紙。隨著壇子出土的還有一個木匣,里面有一本厚厚的、頁面發黃的線裝書。

外婆推開扶著自己的兒,巍巍地來到放著泥壇子的矮茶幾前來。咕噥著苗話,手在手中抖揮舞。這樣子大概持續了十分鐘之后,猛地一下子揭開了油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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