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頗爲跳躍,魏副局長沒反應過來,緝毒那邊有人咳了一聲:“據我們抓人的經驗來看,大概分爲兩大類。一種是毒癮發作時獨自在家吸,另一種是關係比較切的毒友聚衆。”
說話的人面相斯文俊朗,戴一副金邊眼鏡,聲調也不溫不火,是被茍利臨時從隔壁毒支隊拉來的秦川。
市局毒跟刑偵的況差不多,都是一把手臨近退休,二把手卻還沒到能頂上去的年紀,無奈一把手只能再拼著老命往下熬;刑偵支隊的二把手是嚴峫,毒那邊的就是秦川了。
雖然兩人是經常勾搭出去喝酒的狐朋狗友,但在市局部秦川的口碑靠譜很多——畢竟秦川擅長裝大尾狼,雅的一面深人心,的一面則藏得比較好,這種知青年比較討大叔大媽們喜歡。像嚴峫那樣不把整組刑警帶出去唱K的,比較挑戰領導們脆弱的神經。
“獨自吸毒一般發生在癮君子的心理安全區,包括家裡、出租屋、酒店房間,不太會出現吸毒者一邊high一邊在大街上手舞足蹈的況。但如果是聚衆吸毒呢,分局初步勘察了周圍環境,包括不夜宮KTV的監控錄像,也沒發現有這個跡象。”
“總之,” 秦川略一停頓,推了推眼鏡:“就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完全想不到死者怎麼會跑到馬路上去的。”
會議室裡響起嗡嗡的討論聲。
“不,”突然嚴峫說,“還有第三種況。”
秦川略怔:“什麼況?”
嚴峫說:“試貨。”
嚴峫大蹺二,斜倚在轉椅裡,用激筆敲了敲桌沿。
“‘這是市面上沒有的新鮮貨,特別夠勁,你就在我這試試,要是覺好回頭你都拿走’——我們假設死者和毒販的易地點離案發現場不遠,步行距離在五到十分鐘左右,看上去非常蔽,舒適,能給癮君子提供足夠的安全……然而實際上又不那麼安全。”
錄像裡,KTV後門連接著夜晚冷清的小巷,周圍是狹窄的小路、關閉的商店、大排檔的後廚,秦川的視線在屏幕上來回逡巡,突然悟了:
“車!”
吸毒的人癮上來了,在車裡High一會是常事。死者在毒販的車裡接頭,沒想到“新鮮貨”勁頭太足,以至於他“試貨”後掙揹包,不顧阻攔跑下了車,是目前看來最有可能接近事實的猜測!
“大狗,這種致幻劑從服用到發作需要多久?”
茍利忍氣吞聲地說:“五到十分鐘,十五分鐘以到達藥效巔峰。”
嚴峫站起:“馬翔去警大隊調取昨晚九點至十點間案發現場周圍所有出口的監控錄像,九點後進區域停留半小時以上的全部追查車牌。秦川,帶毒的兄弟們進一步排新型毒品流進本市的來源,我復勘一遍案發現場。”
所有人紛紛起行,秦川一邊把椅子推回原位一邊問:“你有什麼靈,老嚴?”
“包。”嚴峫簡短道,“找到那個包,離真相就不遠了。”
五一長假有效降低了晚高峰,嚴峫一手夾煙,一手搭著方向盤,在綠燈亮起時隨著車流緩緩前移,藍牙耳機中傳來馬翔的聲音:“富警大隊的兄弟已經把監控錄像調出來了,圖偵初步對比,有十二輛車符合篩選條件,現在怎麼辦嚴哥?”
嚴峫問:“沒的幾輛?”
對面悉悉索索片刻,“三輛!”
“剩下九輛車中,駛離案發區域時滿載的幾輛?”
“嘶——不好說,了的看不清楚,初步目測滿載的兩輛。”
“目標就在剩下這七輛車裡找,駛離時車人員兩名及以下的,列爲優先偵查重點。”
馬超疑問:“爲什麼?”
嚴峫剛要回答,突然前方一聲巨響,接著車輛紛紛戛然停住,喇叭聲此起彼伏。
“——喲嚴哥!怎麼了你那邊?”
嚴峫探頭出去,只見前方路口紅綠燈下,一輛寶馬把團外賣給撞了,托車整個翻了過來,外賣稀里嘩啦灑了一地。
“你怎麼騎車的,紅燈了你還往前衝?”
“你這人別信口開河,我哪裡闖了紅燈!……”
嚴峫摁熄菸頭:“沒事,前面撞車了我變個道。如果目標車有超過兩名乘客的話不會攔不住致幻劑發作後衝下車的死者,所以司機加乘客,人數在一到二的可能相對比較大。你們先回市局,我晚點給你們帶……”
嚴峫的聲音突然頓住。
紅綠燈又變了,對面車流緩緩啓。然而離事故發生不遠的地方,一道側影僵立十字路口中心,直勾勾盯著被撞翻的托車。
他就像被掉了魂,對越來越近的車輛毫無反應,而前面那輛貨車似乎也沒發現這個不顯眼的行人,直接就往前了上去。
嚴峫瞳孔倏然——他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所有細節都發生在同一瞬間。嚴峫打方向盤,踩下油門,尖銳的喇叭撕裂空氣,一路長鳴變道,狠狠上貨車,在顛簸中兩條道上的車流同時停了下來!
“我X!”貨車司機剎車大怒:“你瞎了是吧,你他媽會不會開?!”
嚴峫跳下車,從外套袋出警察|證展開,一亮。司機瞬間傻了,卻只見嚴峫頭都沒回,徑直向路口中心那道伶仃側影衝去。
那是江停。
——喇叭響起的時候,江停一貫條縷分明的大腦彷彿當機了似的,茫茫一片空白。他看不見、聽不見、也無法反應,視野中只有眼前的車禍現場無限放大、扭曲,破碎的時空呼嘯而來,吞沒了所有意識,恍惚間他又開車行駛在了三年前暴雨如注的省際高速公路上。
對,就是那天。
車後遠警笛震天,紅藍錯的在後視鏡中時時現。他就像落陷阱的困,橫衝直撞,走投無路,腦海只反覆迴響著一句話,絕對不能落到那些人手裡,不能再落到他手裡——
油門加速踩底,下一秒,前方衝出了一輛變道的貨車。
衝撞,劇痛,眩暈,天旋地轉。數不清的車喇叭此起彼伏,現實與記憶替,知和幻象混合。
接著,江停一輕,整個人天地倒轉,被人攔腰抱起,一雙堅實的手打破了他的魔障。
嚴峫打橫抱著江停,三步並作兩步穿過街口,衝上人行道,放在街邊長椅上,抓住下頷迫使他擡頭向自己:“餵你怎麼了?醒醒!”
“……”
“看著我說話!”
江停焦距渙散,脣微微抖,隨即突然像從噩夢中醒來,猝然抓住了嚴峫扳著自己下的手。
“……對不起,”江停息道,“不好意思。”
嚴峫從高俯視他,這麼近的距離,將昨晚在現場沒有看清的面容清晰映在眼底,甚至連每眼睫的弧度,眼底疲憊的影,和微微泛白的脣角都無所遁形。
剎那間,嚴峫心底再次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了某個影子。
——但接著就被打斷了。
江停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下就放開了嚴峫的手,整個人上半後仰,拉開一段距離,擡眼問:“嚴警?”
那一瞬間,正常狀態下思維清醒的江停又回來了,除了蒼白的臉略微出丁點狼狽之外,所有無形的提防都憑藉後仰那一個作重新裝備上了。
嚴峫站起來,咳了聲。
“坐在這裡等我。”他言簡意賅吩咐,大步向堵在馬路上的車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