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呆立不敢,這一條水劍剛好從頭頂激而過,將一頭青打,那用作穩固發髻的紫綸巾子墜於泥濘,一包裹玲瓏有致段的褂褥深一齊向前飛。水劍呈現細微一線,卻裹挾了驚人劍氣,舒耳畔轟隆聲久久不絕於耳。
面容蒼白的舒不用劍,尚且如此震驚,那鑽研劍道三十年的呂錢塘更是微微張開,上乘劍從來是劍道,而非劍,而劍意雄壯孱弱與劍氣規模大小並無直接關系,馬車上老頭兒這一指實在是像極了家鄉的廣陵江一線,每年八月十八壯觀天下無,呂錢塘就在廣陵江最適合欣賞“十萬軍聲半夜”的海鹽亭附近搭了一座茅屋,看練劍了數年,這才有如今這重劍本事。
呂錢塘向馬車,羊皮裘老頭影模糊不清,心中有些嘀咕,武庫六名守閣奴裡頭可沒聽說有劍意如此王霸的劍道宗師,呂錢塘琢磨歸琢磨,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與楊青風一起死死盯住那倒地不起的紅甲人,呂錢塘發現這個瞧不太起的虛弱中年人雙手滲出,手背不知何時以畫符,大雨竟然衝刷不去,至於是龍虎天師符籙還是茅山驅鬼咒,呂錢塘不於此道,無法確定。那楊青風蹲在地上,雙手十指嵌泥濘,泥漿頓時翻滾起來,更驚奇的是十數隻銀白螻蛄從楊青風乾枯手臂中破而出。
徐年皺眉問道:“這頭水甲死絕了?”
頭頂發髻別了一枚神符的老頭兒從青鳥手中拿過油紙傘,譏笑道:“談何容易,這五符將紅甲雖說比起當年葉紅亭那件黃紫氣運在的甲胄差了許多,可哪有隨便一指便亡的道理,葉紅亭當初以金剛境對人對敵,從來都是被他幾天幾夜糾纏累死,除非像韓生宣那樣連甲帶皮一同剝下,否則不管如何重傷斬殺,葉紅亭都不痛不,將黃紫氣運凝練做甲,是一門大造化神通。當下既然是按照五行造出了紅甲,五行符將紅甲聚頭,才是好戲開場,老夫既然出手了,就不介意送佛送到西,再難纏,總還是不如當年葉紅亭那般惡心人。”
“找到了。”老頭兒向正東方向。
青鳥形激而出。
“既然躲著不肯出來,老夫先破去一甲,看你還有沒有這個好耐心。五行缺水,再看你們如何使出最擅長的水磨工夫。”老頭只是一腳踏出,便撐傘掠過了舒頭頂,一腳踏下,踩中正要起的符將水甲口,正是被水珠串劍炸出一個窟窿的方位,呂錢塘的赤霞劍和楊青風心布置的養神驅鬼都被老頭兒這一手給激震飛,說他蠻不講理都算輕巧的了,只是呂錢塘和楊青風都沒有流出毫怨氣
,僅是趁勢回撤。
撐傘老頭一腳後還是一腳,將水甲的腦袋給踩進泥濘深坑裡,這還不止,瞬間收起傘,以傘做劍,這一次,比起那水珠串聯青龍水劍更加劍意無窮,漫天大雨被這柄傘裹挾,在老頭兒邊形一道巨大雨龍卷,提傘作劍的老頭輕聲默念一句:“一劍仙人跪。”
只見一傘一龍卷銀河流瀉般刺符將水甲的頭顱,小道上的傾盆雨勢猛然停滯,雨點不落反而向上反彈回去,如同是被人以人力逆反了天道,生生給阻擋。
輕輕啪一聲。
老頭兒重新打開油紙傘,慢悠悠走回馬車。
青鳥輕盈返回,搖頭道:“敵人退了。”
坐於馬上的徐年依然閉目凝神,這該是陸地神仙才能使出的一劍了吧?
自己練刀先不練劍,果然是對的,若早早學了劍,再見識今天這指玄兩劍,肯定要落下心理影,
揮之不去,雖說暫時離劍心劍氣劍意有所差距,但只怕是再也沒有提劍的勇氣和信心了。刀劍爭雄,若說一流高手數量,兩者不相伯仲,可若說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單個拎出來廝殺對陣,卻是用劍的宗師穩刀法大家一籌,尤其是歷代被江湖譽為劍神的仙人,哪一位不是幾乎武道登頂的高手?上一代李淳罡一把木馬牛天下無敵手,這一代劍道第一人鄧太阿更是耍了一枝桃花便無人敢跟他一戰,曹子那般氣焰跋扈的雄才,也自稱無愧位於八人之上,獨獨有愧於隨鄧太阿之後。這一番話,便將王仙芝和鄧太阿兩人與曹子在的其余八大高手劃清了一道鴻界限,王仙芝如何怎樣,江湖人都早已視作天閣仙境人,只是五百年一遇的奇葩,鄧太阿卻不一樣,終究沾了些人氣地氣,桃花劍神,便是皇宮大都有人惦念著這位傳奇。徐年小聲問道:“水甲已死?幕後人已退?”
老頭兒耍了兩手不用劍的劍,正牛氣著呢,理都不理世子殿下,只是笑瞇瞇向其實啥都沒看清楚的薑泥,問道:“小丫頭,老夫還有些余勇吧?”
薑泥只是依稀看到了那條橫空出世的大雨龍卷,只不過離得有些遠了,加上外行隻懂看熱鬧,震撼程度也就遠不如呂錢塘舒幾人,何況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當初白狐兒臉雙刀卷風雪可要好看多了,刀好看,人更漂亮!所以老劍神這次出手大概逃不掉拋眼給瞎子看的結果了,瞅見小丫頭一臉懵懂加神平平的迷糊模樣,李淳罡哈哈一笑,手了神符,心倒是不錯,木馬牛沒斷那些年月,馬屁聲吹捧聲冷氣聲實在是聽膩歪了,還不如小丫頭這般迷迷糊糊的舒心。
老頭將油紙傘遞還給青鳥,他鑽車廂的時候隨口說道:“大概是對面還不想跟你小子撕破臉皮掰命,舍得留下一水甲,若你作快點,還有可以見識一些這符將紅甲的玄機,若等甲胄的傀儡生機喪盡,紅甲上頭的鬼畫符學問也就沒了。”
徐年神複雜,猶豫了一下,朝老頭行了一個揖禮,策馬奔向木甲被傘劍致命的地點。
揮手驅退呂錢塘楊青風兩人,世子殿下蹲在符將紅甲人前,頭部甲胄已經被一劍擊碎,但紅甲上篆刻文字圖案卻是妙絕倫,徐年最引以為傲的是什麼?自然不是隻可算初出茅廬的刀,而是記憶力。紅甲人上刻有道教三清符籙和佛門梵文咒語,徐年都能一知半解,歸功於跟著王妃娘親信佛,加上早年便常聽魏叔講述道門符籙三派的恩怨。舒壯著膽子想要為被雨水潑的世子殿下遮擋,卻被面朝紅甲人的徐年冷聲道:“滾開!”
舒面容一僵。
大劍呂錢塘卻是角微微扯了一下。
楊青風走到一個恰當距離,離世子殿下和符將紅甲不遠不近,恭敬說道:“世子殿下,小人略懂一些符籙機關,能否近觀?”
徐年頭沒有抬起,只是生問道:“你能將魂魄氣機多留些時間?”
楊青風微微躬,有竹道:“可以。”
“不要讓我失。”徐年出春雷刀,起紅甲人一條胳膊,細看手臂紅甲每一個細節,口被那老頭一指炸開,大部分已經分辨不清,倒是雙手雙腳保留完整。
楊青風小心翼翼蹲下後,訝異後苦笑道:“世子殿下,這甲人似乎早就是死人了。”
徐年在上手腳的作行雲流水,毫沒有被楊青風道破的事實給嚇唬到,皺眉道:“似乎?”
楊青風心臟跳了一下,沉聲道:“可以肯定。”
徐年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問道:“你看出什麼端倪?”
楊青風死死盯著紅甲人上,緩緩道:“果然是大半出自龍虎山天師道大煉氣士手筆,所謂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天師道符籙與閣皂山兩派不同在於此,龍虎山從不計較符籙有無正形,只求一氣貫通,有氣則靈。世子殿下,瞧手臂這一片古篆籀而造的雲紋松理,便是龍虎山最出名的雲篆,一重覆一重,多達七重,只可惜不是那符關照冥府的八重紫霄雲篆,至於最為艱深的九重天書,隻存於龍虎山史冊,不見真跡。這一塊九宮格符籙,卻有不同,是出自閣皂山的《靈寶搬山經》,煉氣士的運筆也可見差別。至於左上天尊形象,則就是明確無誤的茅山上乘符籙了,形意俱佳,離仙品只差一線。至於那些佛經梵文,小人不敢妄加斷言。但小人尋思著總有上學宮天機樓的蛛馬跡。”
徐年拿春雷敲了敲甲胄,聲音清脆,拿刀尖刺下,不見痕跡,問道:“這紅甲質地是?”
楊青風搖頭道:“小人不知,是第一次見到。”
紅甲逐漸化為寸寸灰燼,繼而被雨點打爛泥,甲上學問果真如老頭所言模糊淡去,最後只剩下一殘缺不全的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