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回工作室待了一天,他久沒好好弄過這兒,自從清河死了以後,他覺最後一點兒支撐著的什麼東西也跟著被走了。
什麼都不想幹,什麼都不想考慮,頹了很長一段時間。
預約被沈母退大半,回國以後一直到現在,接活兒也全都隨緣,上了就做,不上就這麼混著。
沈倦坐在空無一人的工作室裡,發呆發到後半夜三點。
他二十年,幾乎從有記憶開始,人就被綁在這個小小的、破舊的老房子裡。
他曾經試著想要扛起什麼,也試圖擺過,可惜都不怎麼功。
筋疲力竭撐到現在,沈倦只覺得累,太累了。
沈倦仰頭,一片黑暗裡,看見天花板上畫著的畫。
線太暗,看不清圖案,但是對比涇渭分明,一片天堂,一片地獄,清河住院那天,他一筆一筆一個人畫上去的,整片天花板畫完不知道用了幾天,他眼睛都沒合過。
沈倦本來以為自己閉著眼睛都知道每一個細節畫的都是什麼,結果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記不清了。
他想起林語驚今天說的話。
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沈倦靠進沙發裡,手背遮住眼睛。
誰也不欠誰的。
也該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倦人還沒起,蔣寒和王一揚這兩個閒人就敲鑼打鼓地來了。
王一揚這個長假無聊得都快長了,他在本地郊區大學城,坐個地鐵進城要兩個多小時公地鐵轉個三四次,好不容易盼了個長假飛奔回來找他爸爸玩,結果他爸爸人沒在。
據蔣老闆的說法,這人好像去了A大以後迅速有了況,談了個朋友。
王一揚當時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蔣寒比他大個幾歲,早沒在讀書了,沒在十班,不知道當時林語驚和沈倦是個什麼況。
王一揚知道。
甚至林語驚走了以後,沈倦的狀態,他都是清清楚楚看在眼裡的。
沈倦沒搭理他們,睡眠不足讓他此時於心極度不怎麼麗的狀態,自顧自睡到中午才起來。
洗了個澡出了臥室門,就看見王一揚坐在沙發上眼地盯著他,看啊看。
沈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於是王一揚開始長久地盯著他。
沈倦了把頭髮,走進工作間,出來,拿了畫板和鉛筆,無視了他十分鐘以後,終於不耐煩地轉過來,著鉛筆面無表地看著他。
王一揚顛顛兒湊過來:「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告訴我們。」
沈倦打了個哈欠:「昨天。」
「一回來就畫畫啊。」王一揚琢磨著怎麼進正題,又不想那麼直接,沒話找話道。
沈倦對林語驚以外的人向來缺耐心,尤其是這二百五。
瞥他一眼:「有屁就放。」
王一揚乾脆地問:「您談了啊。」
沈倦揚眉,抬了抬眼,沒說話。
王一揚心裡咯噔一下,完了,竟然還是真的。
王一揚作為沈倦的哥們兒,林語驚那時候走,他當然也怨過,他還把林語驚的聯繫方式都拉進了黑名單。
後來想起走的那天,回來收拾東西。
他們十班八風不波瀾不驚的小仙,就對著沈倦幾本書一個空座位,眼淚啪嗒啪嗒不要命似的往下砸。
王一揚又把人從黑名單裡拉出來,和說話,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他是真的盼著,他們倆最後還是能在一塊兒的。
王一揚忽然有些悵然。
他這麼沒心沒肺的人,心裡都堵了一下,好像所有事兒都是這樣,最開始的那個,總是走著走著就走丟了。
他點點頭:「行,好的,你還能再遇見個自己喜歡的,哥們兒真心高興。」
沈倦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垂頭,鉛筆筆尖在紙上唰唰劃過。
王一揚沒注意,他早就習慣這種眼神了。
他嘆了口氣,悵然道:「你說,是不是這輩子最好的時候遇見的那個人,就是為了為你人生裡的憾?」
蔣寒被他這一句話直接噁心得整個人一抖,不了地看著他:「王一揚,我他媽是不是跟你說了看點兒智障偶像劇?容易變傻你知道不知道?」
他說著,也看了沈倦一眼。
蔣寒倒是知道暑假那會兒,林語驚好像是給沈倦打過一個電話。
這人出去回了一個,後來怎麼樣,還有沒有後續,蔣寒也不知道,沈倦不說,他也不可能問。
王一揚還在那邊,大概是十一這個長假太閒了真看了不偶像劇,裡非主流的臺詞一套一套的,說到興起跑出去買了一堆下酒菜回來,從廚房裡推出箱啤酒,跟蔣寒開始你一瓶我一瓶地嘮。
沈倦帶了個耳機,就那麼抱著個畫板坐在地上畫了一下午,屁都沒挪一下。
他做起事來就啥都聽不見了,倆人早就習慣了,蔣寒去廁所的時候往紙上看了一眼,大致掃了個廓,看著像是條魚之類的玩意兒。
夜幕將至,沈倦終於放下筆,東西放到一邊兒起,過來吃東西。
蔣寒和王一揚吃了一下午了,也不,幾個人坐在沙發前地毯上,工作室們開著,初秋的夜風順著門灌進來,沈倦單屈起,手裡著瓶啤酒,仰靠著沙發聽蔣寒和王一揚吹,心很久沒有的輕鬆。
手機在兜裡嗡嗡震,他空出手來出來,劃開,林語驚的信息。
【男朋友,你在幹什麼呀?】
沈倦頓了頓。
林語驚很用這樣的語氣,給他發信息。
一般這種況都沒啥好事,可能要坑你了,或者有事兒求你幫了。
沈倦頓了頓:【閒著,怎麼了?】
林語驚也早就習慣了他發信息的時候言簡意賅的習慣:【在工作室呢?】
沈倦回:【嗯。】
林語驚沒再回覆。
沈倦當在寫作業什麼的,也沒在意,手機放到一邊。
也沒注意蔣寒和王一揚不知道什麼時候沒說話了。
沈倦一抬頭,這兩個人直勾勾看著他。
王一揚說:「我爸爸剛剛是不是笑了一下?」
蔣寒接道:「你爸剛才上怎麼好像突然多出了點兒人氣兒呢?」
王一揚興道:「還發信息!是不是我媽!是不是!」
「哎呀,倦爺,啥時候把嫂子給我們帶回來見見啊。」蔣寒笑聲嘎嘎嘎的,像隻鴨子。
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無論兄弟的前友他們是不是悉,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既然哥們兒現在有新歡,說明本人都過去了,那他們還有什麼好過不去的。
蔣寒喝得也上頭,上有點兒把不住門:「我是真好奇,到底是何方神聖能把你從當時那種十八層地獄裡拉回人間。」
王一揚說:「肯定好看,沉魚落雁閉月花,我賭五,仙型的,溫得能滴出水來,說話聲音都輕聲細語的那種,長得也得有點兒小仙氣質,眼睛一定要好看,睫還要長,」
王一揚拍桌,喝道,「還得會打籃球!!」
「……」
蔣寒聽著怎麼越聽越不對勁兒呢。
沈倦聽到這兒,也看了他一眼:「好奇?」
倆人一齊點頭。
沈倦這次是真笑了:「哪天吧,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何方神聖,當然是神。
他的神。
「爸爸,我跟你——」王一揚興致上來了,還要再問,抬起手來,眼珠子一轉,掃了眼門口。
他聲音戛然而止。
蔣寒也跟著掃過去,作停住了。
沈倦一抬眼,順著他們的目側頭。
門外是皎皎月,年背對著月站在門口,眉眼在屋裡暖地燈的線中顯得溫和而無害。
沈倦一頓。
他最後一次見到聶星河,還是在醫院門口。
只恍惚一瞥,年漠然地站在那兒,來見清河最後一面,沈倦那時候自己狀態也差,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看到過他。
只是那天以後,聶星河就真的消失了。
直到現在,這人站在門口,聲音依然很輕:「這麼熱鬧。」
蔣寒一躍而起,狠狠瞪著他。
「別這麼嚇人,我沒想幹什麼,」聶星河抿了抿,看過來,「沈倦,聽說你要去A大的擊隊了。」
沈倦沒說話,靠在沙發邊兒側頭看著他,眸暗暗,看不出緒。
「你真的要回去?我本來以為你放棄了,你還沒死心,你還敢回去啊,」聶星河安靜地歪了歪頭,「你忘了清河因為誰死的了?你不記得?」
「你不記得,我記得,所以我來提醒你一下,」他平靜地看著他,「我說過,你這輩子都別想再——」
他沒說完,王一揚直接罵了句髒話,擼起袖子衝到門口:「我——」
「我可去你——大爺的,」王一揚的國罵被打斷,一道聲突然從門口傳過來,連帶著一個大塑料袋,一起映眼簾,嘭的一聲砸在聶星河腦袋上。
聽起來很有點兒重量。
王一揚衝到一半,被這震撼的場面唬住了,愣在了原地,直接沒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有病?沈倦去哪兒關你屁事?這輩子都別想?別想什麼?」林語驚一袋子零食全砸在聶星河臉上,裡面霹靂啪啦一堆東西往下掉,砸得聶星河往後趔趄了兩步,人直接懵了,轉過頭看過去。
林語驚袋子順手隨意一丟,一把抓著他領子拽到跟前,極近的距離下看著他:「我不管你記得什麼,想說什麼,沈倦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你最好也全忘了,安安靜靜閉上你的。」
瞇著眼看著他,放低了聲音輕聲道:「你要是非想給自己找事兒幹,想要記點兒東西,你就記著你爸爸今天準備揍你一頓,記住了嗎?」
沈倦:「……」
王一揚:「……」
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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