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為狠狠地掐自己的大，驅趕追不舍的睡意，他已經驅馬奔馳差不多一整夜了，又困又乏，頭暈目眩，這才深刻會到騎馬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想當年從中原萬里迢迢遷往西域時，他一路上蜷在家人的懷里，幾乎沒到戈壁大漠的嚴酷。

他止住馬，面前有兩條路，一條偏北，一條偏南，楊師父只說一直向西，可沒說南北如何選擇。

幸運的是路上開始有行人了，不幸的是頭幾撥人都不會說中原話。

顧慎為對楊崢師父給自己的任務十分在意，不了在路上干等，干脆隨便選擇偏北的路，跑了一陣，終于到一伙牧民，其中一位竟然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話，他告訴顧慎為走錯路了，聽說年想找“楊元帥”，忍不住哈哈大笑。

“都城沒有楊元帥，整個疏勒國也沒有楊元帥。”

“楊師父說有，就一定有。”顧慎為十分肯定地說，一個牧民大概從來沒見過什麼高貴人。

“哈哈，你的師父真會編笑話，我們疏勒國沒有元帥，只有將軍和都尉，就算有元帥，干嘛用一個姓楊的中原人？”

牧人們大笑著離開，留下顧慎為一個人呆在原地。

顧慎為不是傻瓜，他不過是單純了一些，因為從來沒過欺騙，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也不過是被兩個哥哥欺負一下，所以很容易相信并接父親與師父的種種說辭，一旦開始仔細琢磨，他立刻就發現整件事從頭到尾都不同尋常。

年心中涌起一不祥的預。

顧慎為調轉馬頭馳回原路，臉繃得的，發現自己被排除在家族事務之外，覺非常不好，他很想知道再見時父親和楊崢會怎麼解釋這一切。

直到中午，顧慎為也沒遇著姐姐等四人，一隊商旅從東而來，人人神慌張，好像剛遭到搶劫似的，其中一人大概是出于好意，對著獨自騎馬狂奔的年高聲道：

“回頭！回頭！”

顧慎為沒有理會這個善意的提醒，心揪得更了，下的馬已經口吐白沫，他仍然用馬鞭狠命地催促它跑得再快些。

半個時辰之后，他遠遠看到一桿長槍筆直地樹立在路邊，微微搖晃著，像一失去旗幟的旗桿。

槍頭上著一顆人頭，白發零地飄著。

到了近，顧慎為認出那果然是自己的師父，顧家的老仆楊崢，雙目圓睜，似乎對自己的死亡很不服氣。

他曾經用一桿長槍連挑三人，只不過隔了一夜，就落得首異的下場，殺他的人一定是為了示威，才將他的頭顱在長槍上，向來往的路人展示。

接著，顧慎為看到了地面上橫躺著的尸首，不只一。

楊崢的尸就在長槍附近，上沒有一道傷痕，殺他的人干凈利落，只一招就取下了首級，顧慎為無法想象這人的武功高到何種程度。

旁邊還有三尸，一是丫環香的，前和臉部刀傷縱橫，鮮染紅了裳，本不會武功，殺手卻多用了幾招，似乎只是為了折磨。

另一是小書茗香的，他還穿著小爺的服，顧慎為只能通過飾判斷出尸的份，因為茗香的頭顱不見了。

沒在槍頭上了，也沒丟在附近。

顧慎為從馬上摔下來，雙膝跪下，忍不住嘔吐起來，直到胃里再也沒有東西可吐，他才強迫自己去看最后一尸，因為這尸很奇怪。

令顧慎為稍稍心安的是，這最后一尸不是姐姐，而是一名年，與自己的年紀差不多，上與香一樣傷痕累累，但是相貌陌生，他從來沒有見過。

顧慎為跳上馬，繼續向東奔馳，他要知道姐姐的下落，要回家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他的印象中，顧家沒有敵人，在中原沒有，在西域更沒有。

時至黃昏，顧慎為回到了莊園山下的小村莊，這里的十幾戶村民都是顧家的佃農，平日里的這個時候，正該是炊煙裊裊的景象，今天卻家家閉門戶，沒有一縷煙升起。

向山上去，顧家莊園已經化做一片灰燼。

顧慎為來到自家的大門前，跳下馬，呆呆站立，心中一片茫然，著黑黢黢的廢墟，好像被一個奇怪的夢境困住了，無論怎麼用力也醒不過來。

家就這麼沒了嗎？人就這麼死了嗎？

顧慎為踩著仍有余溫的碎瓦與斷木，挨間屋子查看，就像屋頂和墻壁還存在似的。

這是一場毫無反抗的屠殺，每尸都留在原地，已然燒得面目全非，但是據位置，顧慎為仍能大致判斷出死者是哪一個。

父親顧侖與母親許氏并排躺著，雙雙被斬去了頭顱，顧慎為得費力地撥開上面覆蓋的磚瓦木塊，才能見著兩瘦小的骨骸。顧侖一武功，在兒子心目中是了不起的英雄，面對外敵竟然毫無察覺。

兩個哥哥也躺在原，同樣被斬去頭顱，同樣死得靜悄悄，苦練十幾年的手沒有毫施展的機會。

仆人與莊丁都是全尸，殺手似乎只對主人的頭顱興趣。

但是姐姐仍不見蹤影，的房間里只有三個丫環的尸，雖然燒得不樣子，顧慎為仍能認出其中沒有一個是姐姐。

從小生活無憂，自備寵的年，突然間陷家破人亡的境地，最初的覺只是恐懼，他的家沒有了，今后誰來保護他、指引他？

他還想著等姐姐出嫁以后再正式邁大人的世界，轉眼之間，他發現自己孤零零地留在一個陌生的世界里，前途未卜，眼前一片迷霧。

慢慢地，憤怒占據了年的心，他要找回姐姐，他要報仇，殺所有仇人，不管仇人有多、來自何方。

一旦起了報仇的念頭，顧慎為一下子恢復了理智，不能就這麼空手去找敵人，他需要一些資本。

莊園遭到了殺手們的劫掠，大部分財都被一掃而空，但是總會有網之魚。

顧慎為從來沒關心過家中的財政狀況，但是此時此刻，許許多多的生活細節在腦海中回閃，他從中推斷出一些小。

在二哥的床下，他挖出了一小包銀子，推開上面的尸時，他險些流淚，但是強忍住了，淚水有什麼用？當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這一招或許能帶來安與幫助，現在卻只是意味著弱與恥辱。

復仇之路很漫長，他現在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家人的骨該怎麼理。

顧家的主人連全尸都沒留下，被大火燒得只剩焦黑的骨架，輕輕一就會折斷，顧慎為小心翼翼地將兩個哥哥的骨抱到父母的房間里，與另兩骨并排放在一起。

說是“房間”，其實哪還有什麼房間，屋頂坍塌，墻壁傾倒，一地的灰燼、磚瓦、燒焦的木頭和銅鐵，要不了多久，這里就會為荒冢，斷壁殘垣長滿青草。

顧慎為曾經見過這樣的村莊，草叢中白骨森森，為爬蟲的巢，被經過的鳥任意踐踏。

他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殘缺不全地死去之后，再遭這種折磨。

顧慎為突然下心來，找來一塊墻磚，跪在地上，將四骨砸得碎，每一下他都砸得那麼用力，好像在對待仇人似的，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上天不公！”

顧慎為恨恨地說道，捧起骨灰撒向空中，顧家不該遭遇這樣的下場，父親顧侖雖然習武，但是從不涉足江湖恩怨，在朝庭中更是小心謹慎，向來不肯得罪人，堅持忍讓之道，有時甚至到了弱的地步。

或許父親暗中有敵人，可是顧家已經不遠萬里遷到了西域，還有什麼解不開的結非要追殺到這里呢？

顧慎為想不通，他將這一切歸罪于上天，抓起那塊墻磚，狠狠向空中拋去。

上天在殘忍地對待顧家之后，似乎還想再嘲諷一下顧家的小爺，墻磚只升起數尺高，劃著諷刺的弧度落到了“門”外，當的一聲砸在門口花盆上。

盆的石榴樹已化為一截黑木，花盆也燒得脆，隨著那一聲響，裂為數片，委頓一地。

顧慎為的力量早已耗盡，拋出墻磚之后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雙手撐地，氣吁吁，連詛咒的勁兒都沒有。

僅僅片刻之后，上天的嘲弄就變了奇跡的展現，顧慎為抬起頭，正好看到那團還保持著花盆形狀的土壤，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接著他像瘋了一樣跑到外面，UＵ看書 www．ｕukanshu.com雙手用力撥開焦土，將花扔到一邊，從盆底挖出一只很小的油布包，輕輕了一下，確定里面是一本書，終于松了一口氣，小心地將它塞進懷中，放在小包銀子后面，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