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大莫離支府可謂車水馬龍，客卿如林。

然而今夜泉蓋蘇文在親衛的攙扶下，費力地走下車輦，眼前看到的一幕令他瞬間心神俱裂。

富麗堂皇的府邸已被燒了殘垣斷壁，有些地方甚至還在冒著裊裊的青煙，目可及之，所有的一切，包括房屋，幽林，假山，水塘，全部被破壞了，燒的燒，砸的砸，無一片整瓦，無一方全土。

唐軍對他府邸的屠戮搶掠很徹底，不但殺了人，還將府邸從世上徹底抹去，對平壤城的百姓，唐軍或許留了手，但對他泉蓋蘇文的家眷和府邸，唐軍的燒殺是報復的，他們報復的是當初騎兵火燒唐軍后勤糧草，致使東征功敗垂之仇！

遠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隊隊高句麗將士抬著一尸首走來，將尸首小心地擱在府邸門前的空地上。

旁邊的將領面含悲痛輕聲道：“這些都是大莫離支大人的家眷妻小，唐軍太無人，將他們屠戮之后，竟拋尸城外荒野，與城中被屠戮的百姓尸首歸置一，將士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大人的尊親找出來……”

泉蓋蘇文蹣跚上前，失魂落魄地看著自己親人的尸首，看著他們死去時的各種慘狀，良久，他忽然捂住，力地咳嗽起來，咳過之后，手心里多出一灘殷紅的。

將領們大驚，紛紛呼喝著召醫，泉蓋蘇文擺了擺手，神灰敗卻努力打起神。

“高藏現在何？”

“回大人的話，國主仍居于王宮之中。”

泉蓋蘇文眼中出濃烈的殺機，冷笑起來：“他居然沒跟唐軍一起跑了，難道不怕我回來后殺了他嗎？”

“適才國主遣宮人來傳話，說他并未參與唐軍破城之事，至于領著唐軍滿城誅殺朝臣，實因被唐軍所脅迫，若不從便殺之，國主自言膽小怯懦，刀鋒加頸之下不敢不從。”

泉蓋蘇文冷哼道：“這就是他的解釋？一國之主，當知氣節大義，敵軍破都城，他不思殉國取義，反而領著敵人殺戮自己的臣子，這樣的國主，留他何用？”

將領們一凜，紛紛應是。

看著眼前親人的尸首，泉蓋蘇文心神再次陷無盡的悲痛之中，流著淚道：“傳令下去，將我的親眷妻兒以國禮厚葬之。”

眾將領命。

一名將領道：“大人，國主殿下還說，大人征戰辛苦，請大人王宮，國主已在宮中設宴，請大人赴宴，他將在酒宴上親自向大人解釋緣由并賠罪，他還說，唐軍撤出平壤之前，大將軍李績留下了一句話，讓他轉告大人，國主在王宮相候，當面向大人轉達。”

泉蓋蘇文悲慟道：“我滿門親眷被屠，哪有心參加什麼酒宴！不去！”

將領唯唯而退，不敢多言。

哀慟許久后，泉蓋蘇文恢復了些許理智，轉向將領：“唐國的李績留下了什麼話？”

“呃，末將不知，國主說要當面告之大人。”

泉蓋蘇文沉片刻，面容愈冷。

“先派兵進王宮，上下仔細搜查，高藏這人越來越不簡單，我懷疑他有詐。”

將領愣了一下，然后馬上領命離去。

泉蓋蘇文面無表地看著一墻之隔的都城王宮，面浮起冷笑，不知在想什麼。

…………

傀儡只是傀儡，權臣把持朝政，為國主的高藏沒有任何決定的權力，甚至連參與權都是泉蓋蘇文施舍給他的，高藏每日要做的便是在朝堂上切觀察泉蓋蘇文的臉，隨著他的臉而假裝莊重地表態，同意或拒絕，由泉蓋蘇文的臉決定，高藏只是個表達泉蓋蘇文態度的工。

這種畸形的君臣關系居然也平靜無波地過了許多年，泉蓋蘇文需要一個傀儡占住大義名分，而高藏，需要活下去，君臣關系畸形，卻又相安無事。

沒有軍政權力的傀儡就是這麼悲哀，當泉蓋蘇文的部將領軍王宮，當著高藏的面四下搜尋，尋找可能存在的伏兵或機關之時，高藏只能忍住怒氣靜靜地看著，不但不能有任何緒，臉上反而要出討好的微笑，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只是個傀儡，沒有任何野心，更不敢造泉蓋蘇文的反……

搜尋當然是沒有結果的，除非泉蓋蘇文的部將闖進正殿，將正殿上鋪設的地板一塊一塊挖開，才會發現一個要命的機關埋在里面。

而李素留下的二百人雖然也在王宮，但早已偽裝王宮衛或宮人的打扮，當那些如狼似虎的高句麗軍隊沖進王宮時，留下的二百唐軍將士則將自己藏在驚慌失措的人群里，甚至連表都和所有人一樣。

部將搜索了一陣后，確定王宮中沒有任何埋伏之后，方才罷手，當然，這群搜查人順勢便接管了王宮的防，尤其是將王宮正殿圍一團，嚴陣以待。

泉蓋蘇文行事小心謹慎，由此可見一斑，直到心腹部將過來告之王宮并無埋伏后，他才整理好了冠，緩緩地朝王宮走去。

他對高藏的酒宴毫無興趣，因為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高藏這種隨時隨地奴婢膝的樣子，說是國主，實則與泉蓋蘇文的家奴無異，只是聽到他領著唐軍殺戮朝堂大臣之后，才引起了他的警覺，于是下令搜索王宮。

警報解除了，宮中防衛已由他信任的部將接手，泉蓋蘇文自然沒有任何的顧忌，于是踏著緩慢而堅定的步伐，走進了王宮。

正殿位于王宮子午線前端正中，如同太極宮兩儀殿的位置一般。高句麗的建筑風格與大唐略有不同，因為材料和人力力的關系，高句麗國中的建筑大多是木制，王宮稍微氣派一些，墻壁是由磚石所砌，余者也全是木材。

泉蓋蘇文走到正殿門前，凝目朝里面看了一眼，發覺高藏竟然沒在，于是不滿地哼了一聲，然后也不鞋，穿著鞋子便一腳踩進了干凈的地板上。

待到雙腳在正殿站定，泉蓋蘇文心中忽然涌起一陣悸，這種覺很奇妙，而且來得很突然很蹊蹺。不管怎麼說，這種覺不太好，有種大難臨頭的預似的。

泉蓋蘇文站在原地也不，闔上眼仔細思量了片刻，發現自己并沒有什麼的地方，可他還是不放心，轉揚聲道：“來人！”

一隊親衛出現在殿門外，朝他按刀行禮。

泉蓋蘇文拂了一下袍袖，沉聲道：“調兩千將士，再次搜查王宮，每一個角落都要搜到，再調兩千人，將宮中所有宮人，宮，衛，雜役等人的份一個個核查一遍，快去！”

親衛領命，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