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蘇培盛給胤禛打傘，後頭自然還有給他打傘的小太監，這本是小張子做的活，他這一去蘇培盛上就空了一空，的雨很快打了肩頭，小鄭子趕湊過去替補，蘇培盛一直保持著撐傘的姿勢，目不再往後看，半垂著頭裝出規矩的奴才模樣。

胤禛雖走在前頭，也不過只錯開了半步，蘇培盛邊空了一空他又怎會不知，斜睨了他一眼，昏暗的天下只見一道影子往後退去，雨幕一掩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正院。胤禛擰著的眉頭鬆了一鬆，忍不住瞧了蘇培盛一眼，還是這個奴才跟他最久，最知道他的心思。

他剛才憑著一怒氣要往東院裡去，這會子腳步卻越拖越慢，在大雨裡頭踱著步子往前，裳的下擺淋個。奴才都是跟著主子的步子往前挪，胤禛用的傘跟他們不同，他不過了靴子下裳，前頭開道的跟後頭跟著打燈的，半邊子全都浸了。

因下雨，天曖昧，開道的太監提著玻璃風燈在前頭走，那燈是拿玻璃封住的，倒不怕被雨澆滅了，只是手柄被雨一浸得很，拿兩隻手使勁攥住了往前，心裡直犯嘀咕。

主子爺也不是沒有過興致好起來往亭臺裡去聽雨的時候，今兒怎麼在大雨裡散起步來，說著是去東院，這步子邁得又不像。領頭的大太監蘇培盛這時候很該勸一勸的，卻偏偏低了頭一個字都不吐，那些小太監們更加沒在胤禛面前開口的資格，全都著脖子裝鵪鶉，踢踏著腳往前，長而窄的夾道裡頭就只見著這一排不明不暗的燈火慢慢挪。

走的再慢，路也有盡頭。年氏住得雖偏，院子裡該有的一樣都不。這裡人煙，對主子進寵妨礙大，對奴才們更是如此，旁的尚可，只用飯十分不便，湯水一類小廚房裡就能燉，卻不能起油煙，大廚房裡送來的菜拎到這裡都已經半溫了。

年氏的份例還能在小廚房裡熱上一熱，作奴才的哪有這命，吃了冷食難消化，守門的婆子們正圍在一吃熱茶暖胃，聽著外頭的雨聲閒磕牙：「跟了什麼人就是什麼命，主子不得寵，到咱們也只有吃冷飯的。」

「橫豎撈不著油，還不如閑一些，總歸再二年我就卸了差事，我家最小的丫頭進來當差。」吃飽了就睏，兩人說了一回話起眼皮來，攏攏上的薄襖手：「再過兩天守門子可就難熬了。」

另一個剛要回話忽見夾道裡有人過來，遠遠只能見燈影，看不清人，但這陣仗除了主子爺還有哪個。

兩人把茶壺杯子一藏，飛快往屋裡報信，年氏正靠著窗子聽雨，聽見簾子外頭磕磕回稟的聲音，聽清是胤禛來了，臉上一亮，趕站起來往鏡臺邊去。

匆匆忙忙攬鏡撿視一回，裳穿得好，只頭髮抿得太，拿起牛角梳子刮一刮頭，帶出些髮來，顯得似攏非攏的慵懶模樣，又點了胭脂往上頭輕輕一抹，這才重靠回窗邊，從炕桌下頭出本詩集來，穩住氣作個臨窗聽雨攤詩卷的模樣來。

面上裝著讀詩迷，耳朵卻恨不能到簾子外頭，奈何雨越下越急，又不好往窗子外頭，連張頭都不能，只斜側著子留一段背影，好人一掀珠簾就見歪在這兒。

胤禛進來的時候，一眼就是細腰削肩的翹著鞋尖，指如蘭花似的翻那一卷書的模樣，銀底月白片金邊琵琶襟小祅把腰掐得細細的，扣上掛著白玉蟬隨著作一起一伏，兒似抿非抿，睫扇子似的垂著。

若他沒見著奔走來回備茶打水的丫頭，許就信真不知道他進來了，偏偏園子小，一眼就得到底，胤禛才過院門，就見丫頭端著銀面盆往小廚房去，還有那現拎了壺去燒水的。不往前行禮等待，竟假模假樣的留給他一個背影。

年氏明明聽見他進來了，正等著胤禛發聲喚，才好裝作驚慌的樣子從榻上下來，卻偏偏他一都不，臉泛紅，意連都蓋不住，若不是四郎又跟那天似的，瞧呆了？心裡雖得意，卻還想著後頭該怎辦，想著就蹙一蹙眉頭作愁態，裡輕輕嘆出一聲。

胤禛瞧得分明，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從年氏臉紅再到皺眉輕嘆，胤禛心裡的厭惡越來越重，難不這番做作就能打他了？看起來這個年氏倒是長了許多心眼，竟還知道裝出風流人的樣子來勾引他。

胤禛就站在門邊，沒那綺麗心思往室裡去，心裡直埋怨小張子作太慢，又想著從正院裡過來也有一段路，丫頭定不會有太監步子快，想著就頓一頓步子，在外室的椅子上坐定了。

年氏不得不轉了頭來，裡著「惜月」，一遞眼兒見著了胤禛，趕坐榻上下來，又頭髮又整裳，著一張臉步上前：「不知道爺來，竟沒去迎，是妾的罪過呢。」

胤禛只坐定了不說話，裡「唔」了一聲，年氏見他不答略略心慌，一面往胤禛跟前挪步一面著丫頭：「惜月，惜月，快去沏了茶來。」

是想拿話把尷尬給抹過去，誰知道話音剛落，惜月就端了茶來，後還跟著個小丫頭，手裡端著托盤，裡頭擺了散著熱氣的藕桂花糖糕，臉上笑嘻嘻的：「奴才瞧見爺來就去吩咐人燒水去了，這糕剛蒸了回，側福晉可要嘗一嘗？」

一句話噎得年氏張不開口，俏臉又紅又白，口起伏幾下才忍了下去，接過惜月手裡的茶往胤禛面前端，就好像惜月沒有打的臉那樣，帶著的笑意問：「不知道爺喜歡什麼茶，此只備了妾慣常喝的，爺且嘗一嘗罷。」

年氏對胤禛喜好知道頗深，備下的茶葉也是他平時喝的那種，彩蓋兒一掀，胤禛自然聞得出來。他深吸一口氣，這樣的龍井，外間難得，又是從哪裡得到的，猜疑的目還沒落到年氏上，就聽見茶盞破碎的聲音，年氏還沒把那茶盅捧到他跟前，就把盅子磕在桌角上，不獨了的半幅子，就連胤禛上也傾了茶葉。

年氏驚出聲，彎下腰出帕子給胤禛拭起來，惜月拿了巾過來，還沒近胤禛的呢，就聽年氏含帶怯：「妾手笨腳，汙了爺的裳。」說著咬咬角：「不如，爺將這換下來？」

胤禛從未來過東院，周婷也沒多此一舉的人送了胤禛的家常裳來備著，年氏卻是早早準備好的，了耳垂：「是妾親手的，都是漿洗乾淨的。」說著拎著子為難道：「容妾也換一兒。」

惜月臊的直想要避出去，偏過了臉兒往後退了兩步，雖是向著正院的，但一個丫頭打斷爺的好事，卻實在沒這個膽子。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就差請君幕了，再待著算怎麼個事，趕找藉口出去：「奴才再去沏過。」說著拿了托盤飛快的打了簾子出去。

胤禛目的盯著那晃的簾子，從小張子去報信，一直到他坐在這兒都有一刻鐘了，怎的還不來？他站起來往窗邊走，還沒過去就年氏拉了袖子：「裳難，爺快換下來罷。」耳邊米粒大的珍珠一晃，柳眉春腮，波盈盈。

沒承過寵算什麼側妃，年氏早早打好了主意，那一回見面他這樣看自己，分明就是意了，只要有意總歸會來尋的，可不就等著了。

此時天已經黃昏，兩人坐下來論一論詩，說一說詞，哪一句都已經想好了，「繡被微寒值秋雨」又應景又把的委屈帶了出來，四郎定會憐惜，夜裡正好宿在屋子裡。

卻不想他人來了，心卻沒到，坐著不知道心裡頭想些什麼，年氏暗暗著急，不日就要遷去圓明園了，放過了這次，說不定就沒下回了，這才拉下臉來挑於他。

在心裡同四郎早已經是夫妻，敦倫再平常不過，卻忘了在胤禛的心裡，這同勾引沒有分別，爺們還沒顯出意思來呢，就作張作致，裝出個勾人模樣來，哪裡是大戶人家出的姑娘，連個丫頭都知道慚，竟好意思拉著不放。

胤禛猛力扯回袖子，年氏站立不穩倒在他上，這真不是故意的，初時還驚慌，等靠到他上先自了半邊，這就更為胤禛不齒，這地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將冷冷一瞥，角含著冷笑：「年家真是好教養！」

說著把人一推，掀了簾子出去，蘇培盛正在喝茶，人都已經進去了，該做的他都做了，瞧這架勢不到晚膳也不會傳喚，剛拿起茶盞送到邊，就見胤禛傘也不要，直往院門口去，一口茶來不及咽，全從鼻子裡嗆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