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封書信,沈彧啞然失笑。
前幾日他見平輿君熊琥死守平輿縣,還以為熊琥已有了為楚國捐軀的覺悟,卻沒想到,熊琥依舊還是那個熊琥。
不過對於熊琥的投降,沈彧卻也有些為難,在思忖了片刻後,他派人召來了陳狩,將熊琥的投降書信遞給了陳狩。
在看完熊琥的書信後,陳狩氣地滿臉漲紅,怒聲罵道:“不知廉恥!”
憤怒的原因有兩點:其一,一旦熊琥投降魏軍,他就無法殺熊琥為父親報仇了。
倘若是在其他人的軍中,陳狩可能會不顧阻攔而執意殺死熊琥,但是在沈彧麵前,他做不出,畢竟他還欠沈彧一條命。
至於第二個原因,想來就是熊琥在信中乞降的話語,讓陳狩頗‘不知廉恥’。
“啪!”
他將書信重重拍在案幾上,拂袖而去。
看著陳狩拂袖而去,沈彧亦有些為難。
於公於私來說,沈彧都傾向於接平輿君熊琥的投降,畢竟熊琥一旦投降,他魏軍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平輿,同時也能保全熊琥的命。
他可是知道的,他魏國的皇後羋薑,此刻就暫住在商水縣的「商君」府邸——即曾經商水縣的楚人氏族為趙潤建造的「肅王府」,雖然那位皇後並沒有派人讓沈彧留熊琥一條命,但暫住在商水縣,這已經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暗示了。
再加上沈彧自與平輿君熊琥的,不可否認,他也萬分希熊琥的投降。
但是這些,他卻不好對陳狩明說,畢竟他與陳狩的亦不淺。
想來想去,他隻能勸說陳狩,盡可能地保留熊琥一條命,至於日後同為魏國臣子,陳狩將會如何針對熊琥,沈彧也照顧不到了——總之他的目的就是保熊琥一條小命。
鑒於沈彧的反複勸說,陳狩雖然心中不甘,也隻能接。
畢竟他好不容易才敢承認乃是「召陵英雄縣令陳炳」之子,可不想再被魏國打為叛逆,使父親在九泉下蒙。
然而,無論是沈彧還是陳狩,亦或是桓虎,他們萬萬也沒有想到,平輿君熊琥比他們想象的更為‘無恥’,他那所謂的投降,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他托詞需要幾日時間安城的軍民,可實際上呢,熊琥卻趁著這幾日,抓修補坍塌的城牆。
他本就沒有投降魏軍的意思!
四月二十七日,見平輿君熊琥遲遲沒有獻城投降,沈彧便派斥候去平輿縣打探。
斥候回來後告訴沈彧,熊琥拆掉了城的房屋,且堆砌泥石,修繕了坍塌的城牆。
“什麽?”
沈彧聞言後大錯愕,當即帶著陳狩、呂湛等一幹將領,率領數千兵卒前往平輿縣,近距離觀察這座城池。
果不其然,正如那幾名斥候所言,前幾日被魏軍的弩炮所轟塌的那段城牆缺口,早已經被堵上了。
『我居然被熊琥那廝給騙了?』
沈彧簡直難以接,親自上前朝著城門樓喊話,熊琥親自出麵解釋。
得知沈彧要求自己出麵解釋,熊琥來到城門口上,哈哈大笑道:“投降?哈哈!我熊琥這一輩子都不會投降魏國!”
“你、你敢匡我?”沈彧被氣樂了。
他在心中暗罵: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你難道不知我是想保全你的命麽?
“哈哈哈哈。”平輿君熊琥在城樓上笑道:“沈彧,就算是你,也沒想到我有這招吧?”說罷,他收起了笑聲,目視著沈彧正說道:“往日我熊琥貪生惜命,但這次,我熊琥決意與這座城池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再來戰,沈彧!”
『……』
聽著平輿君熊琥那斬釘截鐵的話,沈彧張了張,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有些懊惱於熊琥的‘不知好歹’,但同時他亦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失誤:此刻他所見到的熊琥,已經不是那個貪生惜命的熊琥了,而是一位值得讓人尊敬的敵人。
『是我小瞧你了,熊琥……』
在慨了一番後,沈彧轉頭看了一眼陳狩,旋即一言不發地轉離開了。
陳狩自然明白沈彧那一記眼神的意思,無非就是後者表明不會再手他與平輿君熊琥的恩怨,這對於陳狩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平輿君熊琥……原來也並非是懦弱無能之輩麽?』
在深深看了一眼平輿縣的城門樓,陳狩心中對熊琥稍稍有些改觀了。
他之所以深恨熊琥,更多還是覺得像父親(陳炳)這等英烈,不值得因為平輿君熊琥這等貪生、無能的家夥而亡,但如今看來,這平輿君熊琥,或也有可取的地方。
當然,雖然對桓虎稍稍有所改觀,但這並不妨礙陳狩殺熊琥為父親報仇,讓這段長達二十幾年的殺父之仇,做一了斷。
四月二十八日,被平輿君熊琥所欺騙的魏軍兵將,連同桓虎的睢軍,再次對平輿縣展開了猛攻。
在足足猛攻了五日後,平輿縣的城牆再次被魏軍用弩炮轟塌。
這次,平輿君熊琥沒有再用詐降爭取時間,想來他也明白,上當過一次的沈彧,肯定不會再上當第二次。
四月二十九日,魏軍攻破城牆,平輿君熊琥心知大勢已去,但仍不肯投降魏軍,率領願意跟隨他的麾下兵將,退守城的街道,試圖與魏軍展開一場巷戰。
“垂死掙紮……”
在得知熊琥的應對後,陳狩再次冷哼道。
但比起上一次,他的這句話了幾分譏諷,卻多了幾分敬重。
沒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素來擅長巷戰的魏軍,在巷戰中打得城的楚軍節節敗退,得熊琥隻能退守他的府邸。
在明知大勢已去的況下,熊琥來了自己的長子熊繆與兩個兒子,囑咐道:“平輿已不能保,你兄弟幾人帶上你母親與妹妹,趕投奔沈彧叔父去吧。……另外,你姑母乃魏國的皇後,目前人在商水,可保你兄弟幾人日後在魏國出仕。”
熊繆聞言大驚詫,驚聲問道:“那父親您呢?”
熊琥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有些事,你是小輩,你可以去做,但為父不能!……為父這一輩子都將「忠義」二字掛在邊,現如今,該是為父盡忠盡義的時候了!”
“父親……”熊繆與兩個弟弟對視一眼,三人臉上閃過幾決然,沉聲說道:“父親,孩兒願跟隨父親一同為大楚盡忠!”
“混賬!”
熊琥一掌拍在熊繆的後招腦,隨即對三個兒子罵道:“豎子,你等可是要我平輿熊氏一門斷?……速去!”
懾於父親的威嚴,熊繆兄弟三人不敢再說,遂連夜收拾行裝,投奔魏軍主將沈彧。
得知平輿君熊琥的三個兒子帶著家眷前來投奔,沈彧當即將熊繆三人喚到他跟前,詢問況。
見此,熊繆便將經過告訴了沈彧,聽得沈彧慨不已。
熊琥幾個兒子投降魏軍,這並不出乎預料的意料,但是,似熊琥這等貪生惜命之人,竟然當真要為楚國殉國,這卻讓沈彧倍震驚。
『這讓我該如何向皇後代啊……』
沈彧暗自苦笑道。
當日陳狩就在沈彧旁邊,自然也聽到了熊繆的話,心中一陣默然。
次日,魏軍猛攻平輿君熊琥的府邸。
想想也知道,就連平輿縣的城牆都擋不住魏軍,區區一座府邸,又如何擋得住?不過兩個時辰前後,魏軍便攻破了府邸前院,然而平輿君熊琥,卻仍舊帶著願意陪他而死的百餘名士卒,死守院。
遠遠看著熊琥穿甲胄,渾是力殺敵,陳狩不知為何竟沒有親自上前殺死對方的意思。
『……隻是我不願趁人之危而已。』
陳狩暗自以熊琥上的傷勢作為借口。
“他……不願投降麽?”
他詢問不遠的魏將呂湛道。
呂湛搖了搖頭,旋即再次朝著平輿君熊琥喊道:“熊琥,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降麽?”
此時的熊琥,其實已滿是傷,但不知為何卻神抖擻,聞言哈哈大笑道:“我熊琥,死亦不降魏國!”
見此,呂湛點點頭,正要揮手命麾下的士卒繼續攻擊,卻忽然聽熊琥喊道:“等等!”
出乎呂湛的意料,熊琥還是沒有投降的意思,他隻是看到了陳狩,便指著陳狩喊道:“那魏將,可敢與熊某一戰?”
“……”
在眾目睽睽之下,陳狩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響才意識到熊琥指的竟然是自己。
“你?要我與你一戰?”他表古怪地問道:“你知道我是誰麽?”
“哈哈哈。”熊琥哈哈大笑道:“你曾刺殺熊某兩三回,熊某豈能不知你是何人?來!”
『他,這是故意給我報仇的機會麽?』
陳狩皺了皺眉,隨手從邊的魏卒手中接過一柄戰刀,徐徐走了上來,目視著熊琥莫名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沒打過如何知曉?啊——!”
大著,熊琥揮舞著手中的利劍,朝著陳狩衝了過來。
然而,陳狩隻是側一閃,用腳勾了一下熊琥的右腳,便讓後者因為慣而跌倒在地。
『就你這劣的武藝,何來的勇氣與我一戰?』
瞥了一眼栽倒在地的熊琥,陳狩暗自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二人的武藝差距實在太大,以至於陳狩哪怕隻是展兩三分本領,亦足以將熊琥輕鬆擊敗。
那輕鬆的程度,甚至讓陳狩覺得他將熊琥視為仇敵簡直愚蠢至極。
然而熊琥似乎並不氣餒,再次掙紮起,看著陳狩自嘲說道:“沒想到差距竟然這麽大,不過……再來!”
“……”深深看了熊琥半響,陳狩沉默了片刻,仿佛很艱難地從裏迸出一句話:“到此為止吧,熊琥……你投降吧,我不殺你。”
熊琥聞言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道:“作為你殺父仇人的我,若死在其餘魏卒手中,難道不會你抱憾終麽?更何況,我熊琥從未想過要故意死在你手中,你父是否是因我而死,與我何幹?……來!讓熊琥見識一下,你真正的實力!”
『……』
陳狩深深看了一眼熊琥,眼眸中浮現幾敬重,握手中的利劍,首次擺出了應敵的架勢。
“如你所願!”
魏昭武九年四月二十九日,魏將沈彧、桓虎、陳狩攻陷平輿縣。
楚平輿君熊琥,誓死不降魏國,力戰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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