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像個傷的小貓般畏在床角。
趙九爺看著有些不忍,道:“你大病初愈,好生歇著。我讓人端午飯給你……”
他話沒有說完,傅庭筠已跳了起來:“九爺,請您送我回華。我不想去渭南。”
趙九爺不由皺眉:“令堂既然安排你去渭南,想必已有萬全的安排。何必辜負令堂的一片苦心?我不如暫且先去,有什麼事,你舅舅和舅母也可以為你周旋一二,豈不更好?總比這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強。”
何嘗不知!
舅舅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此後屢試不第,家境漸窘,索斷了仕途,一心一意做生意。這些年來賺了個盆滿缽滿,已是渭南首富。就是大伯父提起來,也頗為佩服。舅舅有四個兒子,沒有兒,對十分疼,每次得了什麼稀罕的東西就是幾個表哥沒有,也必定要送一份給。把托付給舅舅,自然再好不過。可這次況特殊,就連父母都選擇了妥協,實在沒有把握舅舅會為出面……
“我不去渭南!”傅庭筠一雙大眼睛倔強地著他,“我不能就這樣去渭南!”
小時候,和姊妹們在祖母屋裡捉迷藏,打碎了祖母最喜歡的梅瓶,誰也不肯承認,被祖母到堂屋裡罰跪:“你們都是傅家的小姐,出清白,門庭顯貴,怎麼遇事一個個都像那閭街小巷出的墮民,遇事扭扭沒個正形的。不過是打碎了個梅瓶罷了,承認了又怎地?不過是該賠的賠,該罰的罰,難道你們連這個都不住?既然敢做,就要敢認。如果不敢認,就不要做。今天讓你們姊妹罰跪,不是因為你們打碎了梅瓶,而是你們都不敢承認,不敢直了腰桿堂堂正正地做人……”
想到這裡,傅庭筠的眼圈一紅。
“如果就這樣去了渭南,那我算什麼?”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因為和左俊傑私暴畏罪自殺的無恥……”/婦這兩個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咬了咬,繼續道,“所以像裡的老鼠似的,被地置!我不怕死。事到如今,我還不如死。可我就算是死,也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死。不能讓左俊傑的那些汙言穢語一直潑在我的上……”
趙九爺有些驚訝地著,表漸漸變得有些肅然:“你想回去找左俊傑對質?”
傅庭筠語氣猶豫:“我也知道,我現在回去,只會讓傅家變笑柄。我心裡就是有再多的怨恨,我爹、娘,還有我哥哥、嫂嫂、侄兒,從小一起長大的姊妹還要在傅家過下去……至,要讓家裡的長輩們知道……”低下頭,表有些茫然。
趙九爺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不過,你現在回華也沒什麼用了!”他道,“前些日子傅家放出風來,說左俊傑酒後失德,對你伯父的小妾意不軌,你伯父的小妾不堪辱,自綾亡。傅家報了,縣令派衙役前往廣濤巷傳喚他,卻發現廣濤巷已人去樓空,左俊傑也不見了蹤影。這件事已驚了按察司,報了刑部和禮部,要革除左俊傑的功名,月底應該就有準信到西安府了。”
“怎麼會這樣?”傅庭筠滿臉震驚地著趙九爺。
犧牲還不夠,還要搭上大伯父的一個小妾!
到底出了什麼事?
腦子糟糟的。
先是左俊傑像失心瘋似地說和有私,接著是家裡的長輩問也不問一聲就把關在了碧雲庵,然後是碧波失蹤、母親被拘,
被灌藥,大伯父小妾自綾,左俊傑失蹤……怎麼向溫馨喜樂的傅家一夕之間就變了地獄呢? 想不通!
事原本不用走到這一步的。
左俊傑鬼祟小人,之所以敢如此行事,就是算準了傅家的人不敢聲張,與其指他良心發現卷旗息鼓,還不如索挑開了窗戶說亮話――如果誰都拿著個件說與傅家的兒有私,那傅家的兒豈不是全都不用活了,傅家的聲譽豈不是了笑談!雖然說到時候肯定會有流言蜚語,可也好過這樣被左俊傑掣肘……死了一個又一個……
大伯父到底有什麼顧忌?
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為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左俊傑?甚至寧願犧牲,犧牲自己的妾室。
這其中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
好像一副被撕碎了的圖,怎麼拚,都差了其中很重要的一塊,讓人看不出這幅畫的真正面目。
剛剛有點恢復的不了傅庭筠激烈的緒。
冷汗直冒,卻固執地不肯躺下來休息。
趙九爺微微搖頭。
他都想不明白,何況一個養在深閨的弱姿子!
“有些事,想不明白就別想了。”他忍不住勸,“休息休息再想,說不定就豁然開朗了!”
傅庭筠抿著。
“九爺!”有稚的聲怯生生地喊趙九爺,“我,我給姑娘熬了稀飯……”
兩人不約而同循聲去。
傅庭筠看見個八、九歲的男孩子,骨瘦如柴卻長著個大大腦袋,穿了件打滿了補丁的短褐,一手端著個瓷海碗,一手拿著雙筷子,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著。細細的手腕不讓人擔心他是否有力氣能端得住那大海碗。
“端進來吧!”趙九爺吩咐那小孩子,然後轉過頭來對傅庭筠道,“你想幹什麼,也要先把養好了再說――吃了飯休息一會,我們黃昏就走。”
走?
去渭南嗎?
從前很肯定的答案,此時卻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去渭南,接母親的安排,從此放棄傅家兒的份,就等於是默認了左俊傑的空來風;不去渭南,左俊傑因為死大伯父的小妾跑了,一個已經病死安葬的人卻突然跑了出來要和左俊傑爭辯是非,到時候傅家極力掩飾的事暴在了眾人面前,原本不知道有這件事的人也都知道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
屋裡響起細微的[email protected]之聲。
趙九爺走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把粥遞給傅庭筠:“姑娘,我用扇子扇了的,一點也不燙。”
細看,才發現他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
瓜子臉,細細的彎眉,大大的眼睛。
傅庭筠友善地對他笑了笑,按過粥,聲問他:“你什麼名字?”
“我阿森!”見傅庭筠對笑,他也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微微瞇著,顯得很可,“這名字是九爺幫我取的,說是在三棵樹前撿到的我,所以阿森。”他說著,用腳在地下比劃,“阿森的‘森’字,就是三個木字,這樣寫!”
傅庭筠有些意外。
先前聽他的安排,還以為阿森是個孔武有力的漢子,也沒有想到阿森是他撿回來的。
阿森的活潑衝散了剛才冷峻的氣氛,傅庭筠的心好了很多。
“是九爺告訴你的嗎?”端著碗,笑著問他,並不急於吃。
“嗯!”阿森點頭,“九爺還讓我跟著他姓趙。我趙森。”說這話的時候,他了,十分自豪的樣子。
傅庭筠笑起來:“那你們家九爺什麼名字?”
“……”話剛出口,阿森立刻驚覺失言,忙捂了,見傅庭筠笑盈盈地著他,漂亮的像朵花似的,讓他有些不忍心,支支吾吾了半天,從懷裡掏出個蛋丟給了傅庭筠,“這是九爺讓我煮的給你的。我還要給你熬藥呢!”然後逃也似的一溜煙地跑了。
這孩子,真是有趣!
傅庭筠燦然地笑,低下頭喝粥。
米的,糯糯的,吃在口裡的甘香的回味。
是上好的六月雪。
他是從哪裡弄得的?
或許是有些日子沒有進食了, 雖然粥很好喝,但喝了幾口就覺得飽了,想把碗收到廚房,想到趙九爺還有很多同伴,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拿起蛋在手裡了半天,敲開了蛋殼。
蛋白,蛋黃膩。
真是好吃!
傅庭筠著從屋頂下來的,突然覺得,如果時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啊!
念頭閃過,又想到了黃昏的行程。
為什麼要黃昏走?黑燈瞎火的,趕什麼路啊?要是被當做流民被抓了,豈不冤枉?
靠在床頭。
到底是回華還是去渭南呢?
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有或高或低的告別聲。
傅庭筠抬頭,看見阿森躲在釋迦牟尼像旁。
笑著朝他招手:“你不是說去給我熬藥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阿森窘然地站在那裡,進退兩難。
傅庭筠笑:“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告訴九爺的!”
“我才不怕呢!”阿森嘟著反駁,“是九爺讓我悄悄看著你的。說免得你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
傅庭筠愕然。
阿森走了過來。
看見放在床頭的半碗粥,竟然吞了口口水:“你,你怎麼不喝粥,是熬得不好嗎?”
傅庭筠想到第一次見到趙九爺,他在廚房裡收羅吃食的樣子,不由坐直了子,低聲問阿森:“你中午吃的什麼?”
阿森避開了傅庭筠的目,拍著肚子道:“我吃得可飽了!不信你我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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