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無辜地道:“不作甚,好像你那邊暖和點。”
藍忘機一掌牢牢抵在兩人之間,保持距離,嚴厲地道:“並不會。”
魏無羨原本想同他湊得近些,套套近乎好說話,蹭不過去還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掃了一眼他的手掌和肩背,果然傷痕未消,果真不是來療傷的。魏無羨由衷地道:“藍湛,我實在是佩服你了。說要罰你還真連自己一併罰,半點不姑息放水,我沒話說了。”
藍忘機重新合眸,靜定不語。
魏無羨又道:“真的,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一本正經說一不二的人,我肯定是做不到你這樣的。你好厲害。”
藍忘機仍是不理他。
魏無羨不冷了之後,開始在冷泉裡游來游去。遊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游到藍忘機前,道:“藍湛,你沒聽出來剛纔我在幹什麼嘛?”
藍忘機道:“不知道。”
魏無羨道:“這都不知道?我在誇你啊,在套近乎啊。”
藍忘機看他一眼,道:“你想做什麼。”
魏無羨道:“藍湛,個朋友唄,都這麼了。”
藍忘機道:“不。”
魏無羨拍了拍水,道:“你這樣就沒意思了。真的。跟我做朋友,好很多的。”
藍忘機道:“比如?”
魏無羨游到池邊,背靠青石,手臂搭在石上,道:“我對朋友一向很講義氣,比如,新拿到手的春宮,一定先給你看……哎哎,回來啊!不看也沒什麼的。你去過雲夢嗎?雲夢很好玩兒的,雲夢的東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蘇的問題還是雲深不知的問題,反正你們家的飯菜太難吃了。你來蓮花塢玩兒的話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我帶你摘蓮蓬和菱角啊,藍湛你來不來?”
藍忘機道:“不去。”
魏無羨道:“你不要老是用‘不’字開頭講話嘛,聽起來好冷淡。孩子會不喜歡的。我跟你說,雲夢的姑娘特別好看,跟你們姑蘇這邊的好看不一樣,”他對藍忘機一眨左眼,得意道:“真的不來?”
藍忘機頓了一頓,仍是道:“不……”
魏無羨道:“你這樣拒絕我,一點面子都不給,不怕我在走的時候順手拿走你服嗎。”
藍忘機道:“滾!!!”
藍啓仁從清河返回姑蘇後,並未讓魏無羨再次滾到藏書閣去抄藍氏家訓,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痛罵了一頓。除去引經據典的容,簡化一番,意思大概就是從未見過如此頑劣不堪、厚無恥之人,請滾,快點滾,滾得越遠越好。不要靠近其他學子,更不要再去玷污他的得意門生藍忘機。
他罵的時候,魏無羨一直笑嘻嘻地聽著,半點沒覺得不好意思,半點也不生氣。藍啓仁一走,魏無羨就坐下了,對江澄道:“現在才讓我滾遠,不覺得晚了點嗎?人都玷污完了才我滾,來不及啦!”
綵鎮的水行淵給姑蘇藍氏帶來了極大麻煩。這東西無法除,藍家又不能像溫氏那樣將它驅趕到別。藍家家主常年閉關,藍啓仁爲此大耗心力,講學的時辰越來越短,魏無羨帶人在山中溜達的時間則越來越多。
這日,他又被七八個年擁著要出門去,途徑藍家的藏書閣,從下往上看了一眼,穿過掩映的玉蘭花枝,恰恰能看見藍忘機一個人坐在窗邊。
聶懷桑納悶道:“他是不是在看我們這邊?不對啊,我們剛纔也沒怎麼喧譁。他怎麼還這個眼神?”
魏無羨道:“多半是在想怎麼揪我們的錯。”
江澄道:“錯。不是‘我們’,是‘我’。我看他盯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魏無羨道:“嘿。等著。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他。”
江澄道:“你不是嫌他悶,嫌他沒意思?那你就去撥他。老虎上拔鬚,太歲頭上土,整日裡作死。”
魏無羨道:“錯。正是因爲一個大活人居然能沒意思到他這種地步,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臨近午時,他們才返回雲深不知。藍忘機端坐案邊,整整他寫好的一疊紙,忽聽窗櫺喀喀輕響。擡頭一看,從窗外翻進來一個人。
魏無羨攀著藏書閣外那棵玉蘭樹爬了上來,眉飛舞道:“藍湛,我回來了!怎麼樣,幾天不抄書,想我不想?”
藍忘機狀如老僧定,視萬如無,甚至有些麻木地繼續整理堆小山的書卷。魏無羨故意曲解他的沉默:“你不說我也知道,必然是想我的,不然剛纔怎麼從窗子那兒看我呢?”
藍忘機立刻看了他一眼,目滿含無聲的譴責。魏無羨坐上窗子,道:“你看你,兩句就上鉤。太好釣了。這樣沉不住氣。”
藍忘機:“你走。”
魏無羨:“不走你掀我下去?”
看藍忘機的臉,魏無羨懷疑他再多說一句,藍忘機真的會拋棄僅剩的涵養直接把他釘死在窗臺上,連忙道:“別這麼嚇人嘛!我來送禮賠罪的。”
藍忘機想也不想,立刻拒絕:“不要。”
魏無羨道:“真的不要?”見藍忘機眼裡出戒備之,他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兩隻兔子。提著耳朵抓在手裡,像提著兩團渾圓胖的雪球。雪球還在胡彈。他把它們送到藍忘機眼皮底下:“你們這裡也是怪,沒有山,倒是有好多野兔子,見了人都不怕的。怎麼樣,不,要不要?”
藍忘機冷漠地看著他。
魏無羨道:“好吧。不要,那我送別人。剛好這些天口裡淡了。”
聽到最後一句,藍忘機道:“站住。”
魏無羨攤手:“我又沒走。”
藍忘機道:“你要把它們送給誰?”
魏無羨道:“誰兔烤得好就送給誰。”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境,止殺生。規訓碑第三條便是。”
魏無羨道:“那好。我下山去,在境外殺完了,再提上來烤。反正你又不要,管那麼多做什麼?”
“……”藍忘機一字一頓道:“給我。”
魏無羨坐在窗臺上嘻嘻而笑:“又要了?你看你,總是這樣。”
兩隻兔子都又又圓,像兩團蓬鬆的雪球。一隻死魚眼,趴在地上慢吞吞的半晌也不一下,嚼菜葉子時,紅的三瓣慢條斯理。另一隻渾似吃了鬥蟋丸,一刻不停上躥下跳,在同伴上爬滾打,又扭又彈,片刻不消停。魏無羨扔了幾片不知從哪兒撿來的菜葉,忽然道:“藍湛。藍湛!”
那隻好的兔子之前踩了一腳藍忘機的硯,在書案上留下一條黑乎乎的墨腳印。藍忘機不知道該怎麼辦,正拿了張紙嚴肅地思考該怎麼,本不想理他,但聽他語氣非同小可,以爲有故,道:“何事?”
魏無羨道:“你看它們這樣疊著,是不是在……?”
藍忘機道:“這兩隻都是公的!”
魏無羨道:“公的?奇也怪哉。”他捉起耳朵提起來看了看,確認道:“果然是公的。公的就公的,我剛纔話都沒說完,你這麼嚴厲幹什麼?你想到什麼了?說起來這兩隻是我捉的,我都沒注意他們是雄是雌,你竟然還看過它們的……”
藍忘機終於把他從藏書閣上掀了下去。
魏無羨在半空中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哐當”一聲,藍忘機狠狠摔上了窗,跌坐回書案之旁。
他掃了一眼滿地糟糟的宣紙和墨腳印,還有兩隻拖著菜葉子打滾的白兔子,閉上眼,捂住了雙耳。
簇簇的玉蘭花枝被關在窗外了,可是,任他怎麼抗拒,魏無羨那快活又放肆的大笑之聲,卻無論如何也關不住。
第二日,藍忘機終於不再來一起聽學了。
魏無羨的座位換了三次。他原本和江澄坐在一起,可江澄聽學認真,爲了好好表現,給雲夢江氏長臉,他坐到了第一排,這位置太顯眼,容不得魏無羨胡來,他便拋棄了江澄改坐到藍忘機後。藍啓仁在上面講學時,藍忘機坐的筆直得猶如銅牆鐵壁,他就在後面要麼睡得昏天黑地,要麼信筆塗,除了偶爾會被藍忘機突然舉手截住他擲給別人的紙團,可說是個風水寶地。但後來被藍啓仁覺察其中機關,就將他們調換了前後。從此,只要魏無羨坐姿稍有不端,就覺有兩道冷冰冰的犀利目釘在自己背上,藍啓仁也會惡狠狠地瞪過來。無時不刻都被一老一小一前一後監視著,極不痛快。而春宮案和雙兔案後,藍啓仁認定魏無羨是個漆黑的染缸,生怕得意門生了他的玷污,近墨者黑,忙不迭讓藍忘機不用再來了,於是魏無羨又坐回了老地方,倒也相安無事了小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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