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星塵不可置信道:“常慈安當年斷你一手指,就算你要報復,你也斬斷他一手指好了。實在記恨不過,你折他兩,十!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條手臂也好!爲什麼非要殺人全家?難道你一手指,要五十多條人命來抵?”
薛洋竟然認真地想了想,彷彿覺得他的質問很奇怪,道:“當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別人的。殺多條都抵不過。五十個人而已,怎麼抵得上我一手指?”
曉星塵沉痛地喝問道:“那旁人呢?!那你爲什麼又要屠白雪觀?爲什麼要弄瞎宋子琛道長的眼睛?!”
薛洋道:“那你又爲什麼要阻攔我呢?爲什麼要礙我的事?爲什麼要幫常家一家雜碎出頭?你幫常慈安?還是幫常萍?常萍原先是如何激涕零?後來又是如何哀求你不要再幫他?曉星塵道長,從一開始,這件事就是你錯了,你不應該手旁人是非恩怨,誰是誰非,恩多怨多,外人說得清嗎?或者你本就不應該下山。你師尊多聰明啊,你爲什麼不聽的好好待在山上修仙問道?搞不懂這世界上的事,你就不要世!”
曉星塵忍無可忍地道:“……薛洋,你真是……太令人噁心了……”
聽到這一句,薛洋眼中那道已許久不曾流的兇,重新出現了。
他冷地笑了幾聲,道:“曉星塵,這就是我爲什麼討厭你。我最最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自詡正義之人,自以爲品高潔之人,就是你這種總以爲做點好事世界就變好了的大傻瓜,蠢貨,白癡,天真!你噁心我?很好,我會怕人噁心嗎?不過,你有資格噁心我嗎?”
曉星塵微微一怔,道:“……你什麼意思。”
阿箐和魏無羨的心,幾乎要從腔裡跳出!
薛洋道:“最近咱們晚上都沒再出去殺走了吧?不過前兩年,我們是不是隔幾天就出去殺一堆啊?”
曉星塵脣了,似是微覺不安,道:“你現在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薛洋道:“沒什麼意思。就是很可惜你瞎了,兩個眼珠子挖沒了,看不到,你殺的那些‘走’,被你一劍貫心的時候,多害怕多痛苦啊。還有跪下來流著眼淚給你磕頭求你放過他們一家老小的,要不是舌頭都被我割掉了,他們一定會放聲大哭,喊‘道長饒命’的。”
曉星塵渾都抖了起來。
好半晌,他才艱難地道:“你騙我。你想騙我。”
薛洋道:“是,我騙你。我一直在騙你。誰知道騙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騙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曉星塵踉蹌著劈劍朝他砍去,喊道:“閉!閉!”
薛洋捂住腹部,左手打了個響指,從容後退。而他臉上的表已不像個人,兩眼裡竟然閃著綠,他那對笑起來時會出的小小虎牙,讓他看起來活生生是一隻惡鬼。他道:“好!我閉!你不相信,跟你後那隻對對招,讓他告訴你,我又沒有騙你!”
劍風襲來,曉星塵下意識持霜華反手格擋。兩劍一,他就怔住了。
不是怔住了,而是整個人都變了一尊神形枯槁的石像。
曉星塵很小心、很小心地問道:“……是子琛嗎?”
沒有回答。
宋嵐的站在他後,看似凝視著曉星塵,雙眼卻不見瞳仁,手持長劍,與霜華相。
他們二人以往一定常常切磋劍法,是以雙劍相,單憑勁力,已能判斷對方。但曉星塵似乎不敢確定,緩緩地轉,很慢很慢地手,到了宋嵐的劍的劍刃。再順著劍刃往上,到了劍柄上刻著的“拂雪”二字。
曉星塵的臉越來越白。
他六神無主地著拂雪的劍刃,連鋒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個人、連聲音都一起抖得幾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長……宋道長……是你嗎……“
宋嵐靜靜地看著他,不言不語。
曉星塵纏眼的繃帶已經被源源不絕的鮮浸染出了兩個。他想手去持劍的人,但又不敢,手出又回。阿箐的口,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和魏無羨都呼吸困難,不過氣來。淚水如泉般從的眼眶裡流出。
曉星塵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怎麼回事……說句話……”
他徹底崩潰了:“誰說句話?!”
薛洋如他所願,說話了:“需不需要我再告訴你,昨天你殺的那走,是誰啊?”
噹的一聲。
霜華墜到了地上。
薛洋發出一陣大笑。
曉星塵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嵐面前,抱著頭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
薛洋笑得眼裡泛起了淚花,惡狠狠地道:“怎麼啦!兩個好朋友見面,得都哭了!你們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阿箐死死捂住,不讓嗚嗚嗚的哭聲泄出一。
義莊,薛洋一邊走來走去,一邊用一種既狂怒、又狂喜的可怕語氣,破口大罵:“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魏無羨的腦中,一陣又一陣尖銳的疼痛。這疼痛不是從阿箐的魂魄裡傳來的,而是他自的魂魄在疼痛。
曉星塵狼狽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宋嵐腳邊,他得很小很小,彷彿變了很虛弱的一團,原本潔白無暇的道袍已沾滿了鮮和塵土。薛洋衝他喝道:“你一無事,一敗塗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這一刻,在曉星塵上,魏無羨看到了自己。
一個一敗塗地,滿鮮、一事無,被人指責、被人怒斥,只能嚎啕大哭的自己!
白的繃帶已徹底被染紅,曉星塵滿臉鮮,沒有眼珠,流不出淚水。
被欺騙了幾年。將仇人當做好友。善意被人踐踏。自以爲在除魔降妖,雙手卻沾滿無辜之人的鮮。親手殺了自己的好友!
他只能痛苦地嗚咽道:“饒了我吧。”
薛洋道:“剛纔你不是要拿劍刺死我嗎?怎麼一會兒又討饒了?”
他分明知道,宋嵐的兇在爲他保駕護航,曉星塵不可能再拿得劍。
他又一次贏了。大獲全勝。
忽然,曉星塵拿起地上的霜華,調轉劍,鋒刃架上了頸項間。
一道澄淨的銀劃過薛洋那雙彷彿暗無天日的幽黑眼睛,曉星塵鬆開了手,殷紅的鮮順著霜華劍刃下。
隨著那一聲長劍滾落的清響,薛洋的笑聲和作瞬間凝固了。
沉默了半晌,他走到曉星塵一不的邊,低下頭,角邊扭曲的弧度慢慢回落,眼睛裡爬上了麻麻的。不知是不是看錯了,薛洋的眼眶卻微微的紅了。
隨即,他又惡狠狠地咬牙道:“是你我的!”
說完,他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死了更好!死了的才聽話。”
薛洋探了探曉星塵的呼吸,了他的手,似乎是覺得死得不夠,不夠僵,站起來,進到一側的宿房裡,端出一盆水,就著一條幹淨的布巾,把他臉上的鮮得乾乾淨淨,還換了一條新的繃帶,細細地給曉星塵纏上。
他在地上畫好了陣法,置好了必須材料,將曉星塵的抱進裡面擺好。做完了這些,纔想起來要給自己的腹部裹傷。
他大抵是相信再過一會兒兩個人就又可以再見了,心越來越愉快,把地上滾落的蔬菜水果都撿了起來,重新在籃子裡碼得整整齊齊,還大發勤快地把屋子也打掃了一通,給阿箐睡的棺材裡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新稻草。最後,從袖子裡拿出了曉星塵昨天晚上給他的那顆糖。
剛要送進裡,想了想,卻又忍住,放了回去,坐在桌邊,單手托腮,百般無賴地等著曉星塵坐起來。
卻一直沒有等到。
薛洋的臉越來越沉,眼神越來越暗,手指不耐煩地在桌上滴滴地敲打著。
等到天已暗,他踢了桌子一腳,罵了一聲,一掀襬起,在曉星塵的旁半跪而下,檢查自己剛纔畫的陣法和咒文。反覆確認,似乎沒錯。皺眉思索,還是全部掉,重畫了一次。
這回,薛洋坐到了地上,很有耐心地盯著曉星塵,又等了好一陣。阿箐的腳已經麻過了三,又痛又,彷彿千萬只螞蟻在啃噬,的眼睛也哭腫了,看東西有點模模糊糊的。
薛洋終於發現事態不可控制了。
他把手放到曉星塵的額頭上,閉目而探,半晌,猝然睜眼。
多半,他探到的,只有剩下的幾片殘存碎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