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智既已恢復,瞳仁也落了下來,眼眶中是一對清明的黑眼睛。
這雙本是曉星塵的眼睛裡,滿是無可言述的悲傷。
不必再追問什麼,魏無羨便知道,在被薛洋做兇驅使的這段時間裡,他什麼都看到了,什麼都記得。
再追問,再多說,只是徒增無奈和痛苦。
沉默片刻,魏無羨拿出兩隻一樣瘦小的鎖靈囊,遞給他,道:“曉星塵道長,和阿箐。”
雖然阿箐是被薛洋殺死的,非常害怕他,但是剛纔,還是跟著他,讓他甩不掉、躲不了。
被薛洋一張符咒拍得幾乎魂飛魄散,魏無羨東撿西湊,使勁渾解數,好容易才撿回來一些。現在,碎得七零八落,也和曉星塵差不多了。兩團虛弱的魂魄,各自蜷在一隻鎖靈囊裡,彷彿稍微用力地撞一撞,就會撞散在袋子裡。
宋嵐雙手微微發抖,接了過來,將他們託在手掌心上。
魏無羨道:“宋道長,曉星塵道長的,你打算怎麼辦?”
宋嵐一手小心地揣著那兩隻鎖靈囊,另一手出拂雪,在地上寫了兩行字:“火化。魂魄安養。”
曉星塵的魂魄碎這樣,肯定是再回不到上了,火化了也好。這散去,只留下純淨的魂魄,慢慢安養,也許有朝一日,還可重歸於世。
魏無羨又道:“今後你打算如何?”
宋嵐寫道:“負霜華,行世路。一同星塵,除魔殲邪。”
頓了頓,又寫道:“待他醒來,說對不起,錯不在你。”
這是他生前沒能對曉星塵說出來的話。
義城的妖霧逐漸散去,已能略看清長街和岔路。
藍忘機和魏無羨帶著一羣世家子弟走出這座荒涼的鬼城。宋嵐在城門口與他們就此別過。
他還是那一漆黑的道袍,孑然一,揹著兩把劍,霜華和拂雪。帶著兩隻魂,曉星塵和阿箐,走上了另一條的道路。
不是他們來義城的那條路。
藍思追看著他的背影出神了一會兒,道:“‘明月清風曉星塵,傲雪凌霜宋子琛’……不知他們二位,還有沒有再聚首之日。”
魏無羨走在雜草叢生路上,正好看到一草地,心道:“當初,曉星塵和阿箐就是在這裡,把薛洋救回來的。”
藍景儀道:“這下你總該跟我們講,到底共的時候看到什麼了吧?那個人怎麼會是薛洋?他爲什麼要冒充曉星塵?”
“還有還有,剛纔那個是鬼將軍嗎?鬼將軍現在到哪裡去啦?怎麼沒見到他了?他還在義城裡嗎?怎麼會突然出現?”
魏無羨假裝沒聽到第二個問題,道:“這個嘛,就是一個很複雜的故事了……”
一路走下來,他講完之後,旁已是一片愁雲慘淡,再沒有一個人記得鬼將軍了。
藍景儀第一個哭了起來,道:“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
金凌大怒:“那個薛洋,人渣!渣滓!死得太便宜他了!”
那名窺看門時讚過阿箐的年捶頓足道:“阿箐姑娘,阿箐姑娘啊!”
藍景儀哭得最大聲,極其失態,這次卻沒有人提醒他注意勿要喧譁了,因爲藍思追的眼眶也紅了,還好藍忘機沒有他的言。藍景儀邊鼻涕眼淚橫流,邊提議道:“我們去給曉星塵道長和阿箐姑娘燒點紙錢吧?前面路口不是有個村子嗎?我們去買點東西,祭奠一下他們。”
衆人紛紛贊同:“好好好!”
說著就到石碑路口那個村子了,藍景儀和藍思追迫不及待地跑了進去,買了一些七八糟的線香、香燭、紅紅黃黃的紙錢,走到一邊,用土石土磚搭了一個防風竈一樣的東西,一羣年就圍一圈蹲在地上,開始燒紙錢,一邊燒一邊碎碎念。魏無羨原本心也很是沉重,路上俏皮話都沒說幾句,見狀,忍不住對藍忘機道:“含君,你看他們在人家門口乾這種事,也不阻止一下。”
藍忘機淡淡地道:“你去阻止吧。”
魏無羨道:“好,我幫你管教。”
他便去了,道:“我沒弄錯吧?你們一個個都是仙門世家的子弟,你們爹爹媽媽叔叔伯伯沒教過你們,死人是不能收到紙錢的嗎?人都死了還要什麼錢?收不到的。而且這是別人家的門口,你們在這裡……”
藍景儀揮手道:“走開走開,你擋風了啦。要燒不起來了,再說你又沒死過,你怎麼知道死人收不到紙錢啊?”
另一名年淚流滿面、滿臉菸灰地擡起臉來,附和道:“就是啊。你怎麼知道呢?萬一能收到呢?”
魏無羨喃喃道:“我怎麼知道?”
他當然知道!
他死了的那幾年裡,本沒收到過一張紙錢啊!
藍景儀又在他心口上了一刀:“就算你收不到,那也肯定是因爲沒人給你燒的緣故。”
魏無羨捫心自問:“怎麼會?難道我就如此失敗?沒有一個人肯給我燒紙錢嗎?難道真的是因爲沒有人給我燒、所以我纔沒收到?”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轉頭低聲問藍忘機:“含君,你有沒有給我燒過啊?至你給我燒過的吧?”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低頭拂了拂袖底沾染的一點紙灰,靜靜地眺遠方,不置一詞。
魏無羨看著他安然的側,心道:“不會吧?”
真的沒有嗎?!
這時,有一名村民揹著土弓走了過來,不滿道:“你們爲啥要在這裡燒啊?這是我家門口,好不吉利!”
魏無羨道:“看,被罵了吧?”
這些年以前沒做過這種事,不知道在人門口燒紙錢是不吉利的,連連道歉。藍思追道:“這是您家門口嗎?”
那村民道:“我家三代都住這裡,不是我家還是你家?”
金凌聽他口氣很不客氣,站起道:“你怎麼說話的?”
魏無羨把他腦袋一按,了下去。藍思追又道:“原來如此。抱歉,我方纔的問題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們上次經過這戶人家,在這裡見到的是另一位獵戶,所以纔有此一問。”
那村民卻愣愣地道:“另一位獵戶?什麼另一位?”
他比了個“三”,道:“我家三代單傳!就我一個,沒有兄弟,我爹早死了,我媳婦都沒娶也沒生娃,哪來的另一個獵戶?”
藍景儀道:“真的有!”他也站了起來,道:“穿得嚴嚴實實,帶著個大帽子,就坐在你家院子裡低頭修弓箭,好像馬上要出去打獵。我們到這裡的時候,還向他問了路。就是他指給我們義城的方向的。”
那村民道:“瞎說!你真是看到坐在我家院子裡?我家沒這個人!義城那旮旯鬼都打得死人,給你們指那路?是想害死你們吧!你們看到的是鬼吧!”
他搖搖頭轉走了。只剩下一羣年面面相覷。藍景儀道:“確實是坐在這個院子的,我記得很清楚……”
魏無羨對藍忘機簡略說了幾句,回頭道:“明白了吧,你們是被人引到義城去的。那個獵戶,本不是這裡的村民,是有人假扮的。”
金凌道:“那從一路殺貓、拋開始,就有人在引著我們往這裡走?那個假獵戶,是不是就是做這些事的人?”
魏無羨道:“八|九不離十。”
藍思追困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
魏無羨道:“目前還不知道,不過今後你們千萬小心。再遇到這種詭異的事,不要自己追查,先聯繫家族,多派人手,一起行。如果這次不是含君剛好也在義城,你們小命難保。”
想到萬一落單在義城裡,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不人背上汗直豎。無論是被活包圍,還是要面對那個活生生的惡魔薛洋,那形,都令人不寒而慄。
藍忘機和魏無羨帶著一羣世家子弟行了一陣,臨近天黑之時,趕到了他們寄放狗和驢的那座城。
城中燈火通明,人聲喧鬧。
這纔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魏無羨對花驢子張開雙手,喊道:“小蘋果!”
小蘋果狂怒地衝他大,隨即,魏無羨聽到一陣犬吠,立即躥到藍忘機後。仙子也衝了過來,一狗一驢對峙著,相互齜牙。
藍忘機道:“栓在這裡。都去吃飯。”
他帶著魏無羨,在茶生的指引下往二樓走去。金凌等人也要跟上,藍忘機卻回頭,含義不明地掃了他們一眼。藍思追立刻對其他人道:“長席和席要分開,我們就留在一樓吧。”
藍忘機一點頭,面淡漠地繼續往上走。金凌遲疑著站在樓梯上,不上不下,魏無羨回頭嘻嘻笑:“大人跟小孩兒要分開。有些東西你們最好不要看到。”
金凌撇了撇,道:“誰要看!”
藍忘機吩咐人在一樓給一羣世家子弟訂了一桌,他和魏無羨則在二樓要了一間雅間。二人相對而坐,一番談,說清了許多細節。不一會兒,菜上來了,酒也上來了。
魏無羨看似隨意地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幾乎大半都是紅辣辣的。他留意藍忘機的下筷,發現他多的是清淡的菜,偶爾才向鮮紅的盤子,口亦是面不改,心中微微一。
藍忘機注意到他的目,問道:“怎麼了。”
魏無羨慢慢地斟了一杯酒,道:“想人陪我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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