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利害關係說得這麼清楚,就差指著魏無羨的鼻子說你們趕滾不要留在這裡拖累我們了。若傷的是魏無羨,或者救他們的是別的人,他此刻一定氣地道一聲後會有期,立即走人。可現在傷的江澄,非但傷,還失丹了,神極不穩定,無論如何他都氣不起來。而且原本就是溫家害得他們落到如此境地,難免心有不甘,心懷僥倖,魏無羨只能咬牙沉默不語。
溫寧道:“可是,可是是溫家的人……”溫打斷他道:“溫家做的事不代表我們做的事,溫家造的孽不代表要我們來扛。魏嬰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冤有頭債有主,我是夷陵這邊的寮主,可我是命上任,我學醫也沒殺過什麼人,你們江家人的我更是沒沾過手。”
確實,從沒聽說過溫手下出過什麼人命或慘案,只有各地都盼著去接手的。因爲溫是溫家人中難得行事作風正常的人,有時還能在溫若寒面前說幾句好話,口碑一向不錯。
房間裡一片靜默。
半晌,溫道:“那針不要拔,這小子醒來就會發瘋,大喊大外邊都能聽到了。等他傷養好了再拔,之後趕的走。我可不想和溫晁打道,尤其是他邊那個人,我看了噁心!”
說完果斷出了門。魏無羨道:“……這是讓我們不能久留,但是可以留個幾天的意思……嗎?”
溫寧忙點了點頭,道:“謝謝姐姐!”
門外拋進來一包藥材,溫遠遠地道:“真謝謝我就爭氣點!剛纔你那弄的是碗什麼鬼藥,重煎!”
溫寧被這藥包砸了個正著,卻很高興地道:“我姐配的藥,肯定好。比我好幾百倍,絕對好。”
魏無羨終於徹底放下心來,道:“謝謝。”
他知道這對姐弟一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個主出援手,都是冒了極大風險的。正如溫所言,溫晁若是下定決心要除掉什麼人,溫未必能攔得住,說不定自己還要牽連。畢竟別人生的,總歸比不上自己親生的。
江澄頭上著那針,昏睡了三日。上的骨頭和皮外傷都養好了,只剩下那一道消不掉的戒鞭痕,還有拿不回來的金丹。
魏無羨也想了三天。
三日之後,魏無羨告別溫寧,揹著江澄,走了一段路,向一位守林人借了一間小屋子。這才把江澄頭上那針拔掉了。
過了好久,江澄才睜開眼睛。
醒是醒了,可一也不,連翻個,問一句“這又是哪裡”的興趣都沒有。不喝水也不進食,彷彿一心求死。
魏無羨道:“你真的想死嗎?”
江澄道:“活著也報不了仇,不如去死,說不定還能化爲厲鬼。”
魏無羨道:“你是從小就安魂禮的人,死後也化不厲鬼。”
江澄道:“既然死活都報不了仇,那麼死活有什麼區別。”
說完這句之後,他就再也不開口了。
魏無羨忙裡忙外,做了一頓飯,擺上桌,道:“起來。吃飯了。”
江澄自然不會理他。魏無羨坐在桌邊,自己拿起了筷子,道:“你不補充力,怎麼去拿回你的金丹。”
聽到“金丹”二字,江澄終於眨了一下眼睛。
魏無羨繼續道:“是的,不用懷疑,你沒聽錯。我說的就是‘拿回你的金丹’。”
江澄了脣,嗓音乾啞:“……你有辦法?”
魏無羨從容道:“有辦法。”
他轉過,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母親藏散人是抱山散人之徒嗎?”
這一句話短短幾十個字,一剎那便點燃了江澄原本毫無生氣的雙眼。
抱山散人,傳說中已活了幾百歲的仙士,已登仙門,能活死人、白骨的世外高人!
他聲道:“你是說……你是說……”
魏無羨口齒清晰地道:“我是說,我知道‘抱山’,抱的是哪座山。也就是說,我可以帶你去找抱山散人。”
江澄道:“……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嗎?!”
魏無羨道:“我並不是全部不記得。有些重複過許多次的零碎片段,我還是沒忘的。我一直記得有一個子的聲音對我重複,告訴我一個地點,還有一些事。這個聲音說,如果今後遇到了萬不得已的況,可以到那個地方,上那座山,求助山上的仙人。”
江澄一下子滾下了牀。
他撲到桌邊,魏無羨把碗筷往他面前一推,道:“吃飯。”
江澄在桌邊,激地道:“我……”
魏無羨道:“吃飯。邊吃邊說。不然不說。”
江澄只得爬上了凳子,拿起筷子開始往口裡胡飯。原本已心如死灰,卻忽然發現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他激過頭,周似有烈火灼燒,坐立難安,連筷子拿倒了都不知道。魏無羨看他心不在焉地吃了起來,這才道:“過幾天我就帶你去找。”
江澄道:“今天!”
魏無羨道:“你怕什麼,幾百年的仙人,難道還能這幾天就沒了?之所以要過幾天,是因爲這其中有很多忌諱,我得慢慢跟你叮囑。否則如果犯了忌,惹怒了師祖那就完了,你我都要完。”
江澄睜著眼睛看他,指他多說一點。魏無羨又道:“上山之後,你不能睜開眼睛四下看,記山上的景,看其他人的臉。記住,無論對方要你做什麼,你都要照做不誤。”
江澄道:“好!”
魏無羨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被問起你是誰,你一定要說,你就是藏散人的兒子,千萬不能暴真實份!”
江澄道:“好!”
估計眼下無論魏無羨提什麼要求,他都會雙眼發紅地說好好好。魏無羨道:“行了,吃飯吧,恢復力養足神。這幾天我要準備準備。”
江澄終於發現自己的筷子拿反了,換了過來,多吃幾口,辣的眼眶發紅,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真難吃!”
被反覆追問了幾日關於抱山散人的細節之後,魏無羨帶著江澄出發,跋山涉水,來到了夷陵的一座深山之下。
這座山鬱郁蒼蒼,翠峰靈秀,山頂被雲霧繚繞,確實有幾分仙氣。只是離世人心目中的神山,還是有些差距。江澄這幾日一直疑神疑鬼,一會兒懷疑魏無羨是騙他的,一會兒懷疑魏無羨小時候聽錯了或者記錯了,一會兒又擔心到底找不找得到,看了這座山,又懷疑起來了:“這真的就是抱山散人居住的地方?”
魏無羨肯定地道:“絕對就是這裡。我騙你有用嗎?騙你讓你高興幾天,然後打擊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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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對話,兩人已經重複了無數次。魏無羨陪他走到半山腰,道:“好了,到這裡,我就不能跟你再一起上去了。”
他拿出一條布巾,矇住江澄的雙眼,再三叮囑道:“千萬,千萬不能睜開眼睛。山上沒有猛,寧可走慢點,摔倒了也不能拉下布巾。絕對好奇不得。記住,咬死了說你就是魏無羨。問什麼你都知道該怎麼答吧?”
事關能否重結金丹,能否報得海深仇,江澄自然不敢大意,張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慢慢地朝山上走去。魏無羨道:“我在之前那個鎮子上等你!”
看了一會兒江澄緩緩挪的背影,他便轉了個,走了另一條山路。
江澄這一上山,就是七天。
他們約定好會合的那個小鎮建在羣山之間,甚爲荒僻,鎮上總共也沒有幾個人,街道路面狹窄又不平,路邊連個貨郎擔都沒有。
魏無羨蹲在路邊,了那座山的方向,還是沒看到江澄的影子,撐著自己的雙膝,站起來,一陣頭暈,晃了晃,朝鎮上唯一一家茶樓走去。
茶樓算得上是這座小鎮裡唯一不簡陋的一座建築了。他剛一進門,便有夥計笑著迎了上來:“喝點什麼?”
魏無羨當即心頭一跳。
這些天他奔波勞累,無心修整,幾乎可以用蓬頭垢面來形容。尋常的茶樓夥計看到他這樣的,不立刻拉下臉轟他出去已經算是極佳的了,熱如斯地上趕著招呼,未免有些太假了。
他迅速在店一掃,賬房站在櫃檯後,恨不得把頭低到賬本里埋著,十張桌子上稀稀拉拉坐著七八個人,其中不都穿著斗篷,低頭喝茶,彷彿是爲了遮住什麼。
魏無羨當機立斷,旋撤出。誰知,才邁出茶樓大門一步,一道黑的高大影子欺了過來,雷霆般的一掌擊在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