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步並作兩步,趕上藍忘機,道:“你走了?我送你。”
藍忘機沉默不語。
溫苑在魏無羨胳膊底下,仰臉他,道:“哥哥不在我們這裡吃飯嗎?”
藍忘機看他一眼,出一手,緩緩了他的頭。
溫苑以爲他要留,臉現喜,小聲道:“阿苑聽到一個,他們說,今天有很多好吃的……”
魏無羨道:“這個哥哥家裡有飯吃,不留啦。”
溫苑“哦”了一聲,失之溢於言表,耷拉下腦袋,不再說話。
二人夾著一個孩子安靜地走了一路,至葬崗腳下,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也沒有說話。
半晌,魏無羨道:“藍湛,你剛纔問我,難道就打算一直這樣?其實我也想問人。如果不這樣,我還能怎樣。”
他道:“棄鬼道不修嗎?那這山上的人該怎麼辦。
“放棄他們嗎?我做不到。我相信換了是你,你也做不到。“
他道:“有沒有人能給我一條好走的關道。一條就算不用修鬼道,也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的路。”
藍忘機著他,沒有回答,但他們心中都清楚答案。
沒有這樣的路。
無解。
魏無羨緩緩地道:“謝謝你今天陪我,也謝謝你告訴我我師姐親的消息。不過,是非在己,譭譽由人,得失不論。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數。我也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
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他的態度,藍忘機微微側首,閉上了眼。
就此別過。
返回山上的路上,魏無羨才發覺,說好是他請藍忘機吃飯的,最後兩人卻在不怎麼輕鬆的氛圍中分道揚鑣。他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付賬了。
魏無羨心道:“哎,反正藍湛那麼有錢,讓他再付一次賬也沒什麼。話說他上應該還有錢吧,不至於買了點小孩子的玩就花了。大不了下回我再請他好了……哪來的下回啊。”
想一想,他跟藍忘機幾乎每一次見面都會因爲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大概是真的不適合做朋友吧。
不過,今後也沒什麼試圖做的機會了。
溫苑左手牽他,右手拿著小木劍,把草織蝴蝶頂在頭上,道:“羨哥哥,有錢哥哥還會再來嗎?”
魏無羨噴了,道:“有錢哥哥是什麼?”
溫苑認真地道:“有錢的哥哥,就是有錢哥哥。”
魏無羨道:“那我呢?”
果然,溫苑道:“你是羨哥哥。沒錢哥哥。”
魏無羨看他一眼,突然一把奪了蝴蝶,道:“怎麼,他有錢你就喜歡他啊?”
溫苑踮起腳來搶,急道:“還給我……那是給我買的!”
魏無羨這人也是無聊,跟個小孩子使壞都能來勁兒,把蝴蝶放在自己頭上,道:“就不還。你還管他阿爹,管我什麼?只過哥哥,平白地就比他矮了一輩!”
溫苑跳道:“我沒有他阿爹!”
魏無羨道:“我聽到你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你該我什麼?”
溫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你阿孃啊……好奇怪……”
魏無羨又噴了:“誰讓你阿孃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是阿爺,這都不知道?你真的這麼喜歡他,早說啊,早說剛纔我就讓他把你帶走了。他家裡雖然有錢,但是可恐怖。把你帶回去關在屋子裡,從早抄書抄到晚,怕不怕!”
溫苑趕搖頭,小聲道:“……我不走……我還要外婆。”
魏無羨步步:“要外婆,不要我?”
溫苑討好道:“要的。也要羨哥哥。”他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道:“還要有錢哥哥,還要阿姐姐,寧哥哥,四叔,六叔……”
魏無羨把蝴蝶又扔到他頭頂上,道:“夠了夠了。把我淹沒在人堆裡了。”
溫苑趕把草織蝴蝶收進兜裡,生怕他再搶走,又追問道:“有錢哥哥到底還會不會來呀?”
魏無羨一直笑著。
過了一陣,他才道:“應該不會再來了。”
溫苑失地道:“爲什麼啊?”
魏無羨道:“不爲什麼。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裡就夠忙活了,哪有空總是圍著別人轉?”
終究非是同路人。
溫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無羨一把將他撈起,夾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關道,偏要那一條獨木橋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發現,一點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頂,今夜,在他回來的時候,卻很是不一樣。
那幾間小棚屋附近都被掃得乾乾淨淨,連雜草都拔去了不。一旁樹林裡掛著幾個紅紅的燈籠。燈籠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頭,圓圓的雖然簡陋,卻出暖暖的,照亮了黑魆魆的山林。
往常這個時候,那五十餘人早已吃完了飯,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裡熄燈窩著,今天卻都聚在最寬闊的那一間棚子裡。這棚子就是用八木樁撐住一片屋頂,能容下所有人,旁邊那間小屋就是“廚房”,因此它就做了飯堂。
魏無羨心中奇怪,夾著溫苑走過去道:“今天怎麼都在?不睡了?這麼多燈這麼亮。”
溫從一旁的廚房裡走了出來,端著一隻盤子,道:“給你老人家掛的,明日多做幾個掛山道上。天黑趕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一跤摔斷骨頭。”
魏無羨道:“摔斷骨頭不還有你嘛。”
溫道:“我可不想多幹活,又沒錢拿。你要是摔斷了,你不要怪我接的時候挫你的骨頭。”
魏無羨打個寒噤,趕溜了。走進棚子裡,衆人紛紛給他騰位置,三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擺著七八個盤子,盤子裡是熱氣騰騰的菜。魏無羨道:“怎麼,都沒吃飯啊?”
溫道:“沒呢。都等著你。”
魏無羨道:“等我幹什麼?我在外面吃了。”
剛說完他就發現壞事了。果然,溫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上的紅辣椒都齊齊一蹦。怒道:“怪不得什麼都沒買,下館子吃了是吧?我總共就那麼點錢,都給了你,你花的好瀟灑啊!”
魏無羨道:“沒有!我沒……”這時,溫婆婆也一手杵著柺杖,一手端著盤子,巍巍地從廚房出來了。溫苑扭了幾扭,從他胳膊肘底扭下來,奔過去道:“外婆!”
溫轉去幫忙,上埋怨:“說了讓你不要拿,不用幫忙坐著就好,裡面煙火氣重。你不好手又不穩,摔了就沒幾個盤子了。運一趟這些瓷上山不容易……”
其他的溫家修士擺筷子的擺筷子,倒茶的倒茶,把主席給他騰出來了。如此,魏無羨倒是有些難以安然之了。
過往,他並非看不出來,這些溫家的人,其實都是有些害怕他的。
這些人都聽過他在日之徵中的兇名狂跡,聽過他廣爲流傳的堪稱兇殘邪惡的發泄手段,也親眼看過他縱殺傷人命的模樣。最初一段時日,溫老太太見了他那雙就直打哆嗦,溫苑也是躲在後,過了好些天才敢慢慢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