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回頭看他，道：“正常？”

他的聲音聽似平靜，又問了一句：“不要往心裡去？”

魏無羨沒什麼多餘的心思去揣他話語的意思，只覺得必須好好道歉補救，立刻，正在這時，老闆娘卻咚咚咚跑上樓來，叩叩地敲了敲房門，道：“二位公子，二位公子！睡下了嗎？”

藍忘機這才挪開目，去系外袍的帶。魏無羨忙把另一隻靴子也匆匆套上，道：“沒睡！不是，睡了睡了，等會兒我披個服再起來。怎麼了？”

等到藍忘機穿戴妥當，可以見外人了，他才走過去開了門。老闆娘站在走廊上，賠笑道：“這麼晚打攪你們休息真真不好意思，莫見怪。不過我也是沒辦法，剛纔住你們樓下的廚娘說有水滴到屋裡，怕是從你們這兒下去的，所以我來看看……”把頭探進屋裡，登時大驚：“這這這，這怎麼回事！”

魏無羨了下，道：“我纔是不好意思，老闆娘對不住了。今晚喝多了酒發酒瘋，想洗個澡，一高興打了木桶兩下，這就打散了。真是對不住，我賠。”

說完他才猛地想到，他能賠個屁。他們一路出行，所有的花銷都是藍忘機一個人負責，到頭來付錢的還不是藍忘機。

老闆娘上說著“沒事沒事，好說好說”，臉上卻無比的心痛，走進屋來道：“那水怎麼就下去了呢……這房裡怎麼連放個腳的地方都沒了……”彎腰撿起幾個墊子，又是大驚：“這這這，這裡怎麼有個！”

正是被藍忘機用避塵出來的那個。

魏無羨把手|進略微散的頭髮裡，道：“哎，也是我不好，剛纔拋著劍玩兒，就……”

還沒說完，藍忘機已撿起地上的錢袋，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老闆娘捂著心口，還是忍不住數落了幾句：“公子啊，不是我說你，劍那麼危險的東西，怎麼能瞎拋著玩兒呢，把席子和地板個倒沒什麼，傷到人怎麼辦。<>”

魏無羨道：“是是是，老闆娘說的是。”

老闆娘拿了銀子，道：“那就這麼著吧。天也這麼晚了，你們先歇著，我給你們換一間房，廚娘也換個地兒睡，明早再修。”

魏無羨道：“好的，謝謝。等等，那，麻煩要兩間。”

老闆娘奇道：“怎麼又要兩間了？”

魏無羨沒敢去看藍忘機，低聲道：“……我喝多了酒就發酒瘋，您也看到了，又摔東西又玩兒劍的，怕傷著人。”

老闆娘道：“那確實！”

應了之後，果然給他們換了兩間房，安置完畢，這才提著襬下樓。魏無羨道過了謝，打開自己那間的房門，一回頭，藍忘機站在走廊上，一手拿著避塵，一手輕輕著他的抹額。

魏無羨本想立刻躲進房去，這麼一看，卻被絆住了腳步。斟酌萬千，才謹慎又誠摯地道：“藍湛，今晚的事，對不起啊。”

沉默一陣，藍忘機低聲道：“你不必對我說這兩個詞。”

等他重新把抹額端端正正地佩好後，又變回那個端方自持的含君，略一點頭，道：“好好休息，明日趕路。”

聽到這八個字，魏無羨的心倒是稍稍明朗了些。

就算他幹了這樣不太面的事，至，明天還是可以繼續和藍忘機一起趕路的。

他笑了笑，道：“嗯，你也是。好好休息，明日趕路。”

然後邁進房裡，反手關上了門。<>

魏無羨靠在門框上，等聽到外邊傳來藍忘機不輕不重也關了門的靜後，立刻提手，打了自己一耳。

他重重坐到木榻上，把還燙得厲害的臉埋進手掌裡，埋了好一會兒，熱度也沒有退下來。臉上的也是，裡的也是。

魏無羨知道，他若是繼續留在這裡，想著藍忘機就在距離他一牆之隔的地方，想著不久之前他們還在做什麼事，怕是今晚都別再想有片刻的安寧了。

他不想從走廊樓梯經過大堂被旁人覺察到，直接推開了木窗，蹬上窗櫺，輕飄飄地一躍而出，像只黑貓一般，無聲無息地落在客棧外的一條街道上。

夜已深，街上無人，正好方便魏無羨一個人發足狂奔。

奔過方纔藍忘機醉酒時塗過的那面牆，他才駐足，停了下來。

牆上盡是些七八糟的兔子、山、小人頭。看著看著，魏無羨又想起藍忘機畫它們時全神貫注的模樣、畫完之後拉著自己要他來欣賞的模樣，忍不住牽了牽角。

一無與倫比的後悔涌上心頭。

若是他沒趁酒心恣意妄爲就好了。起碼現在還能裝作正直無比、心無旁騖，死皮賴臉地蹭在藍忘機牀|上，在他旁怡然裝睡或者安然睡，而不是深夜裡不得安眠，衝出客棧在大街上無頭蒼蠅一樣狂奔發泄。

魏無羨出手，拂過牆上那兩個正在噘著親吻的小人頭，來到上方的“藍忘機到此一遊”，在“藍忘機”這個名字上，用指尖描摹了一遍這三個字的軌跡。

一遍，兩遍，三遍。

忽然，從牆壁的拐角那邊，傳來了雜的腳步聲和人聲。<>

一個年道：“誰這麼缺德！在牆上寫畫！”

魏無羨：“……”

另一個年道：“是啊，這家主人早上起來發現牆變這樣了，肯定又要說是我們乾的。”

“掉，快掉！來幫忙啊。”

一個悶悶的聲音道：“這哪兒能掉，除非鏟一層牆皮下來……”

一聽到這個聲音，魏無羨立刻轉了過去，道：“別的不用鏟，把這個名字剷掉就行。”

拐過牆角，一羣大眼小眼都齊齊蹬著突然冒出來的他，正是白日裡在船邊泅水鬧溫寧的那些年。而溫寧正站在他們中間。

他看上去有些愕然：“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魏無羨道：“你們纔是呢，夜半三更的，怎麼在這兒？”

他說的是那些年，揮手要驅散他們。這羣年十分不滿，溫寧道：“都回去吧，該休息了。”

衆年這才勉強應了，衝他揮手，道：“那我們明天再一起玩！”

溫寧卻只是揮手，並未答應。他自己也不知道，明天會在哪裡。

只剩兩人後，魏無羨道：“你怎麼被他們纏上了？”

溫寧道：“方纔我走進一條巷子裡，恰好看見他們睡在裡邊，剛要退出來，就被他們抓住了。”他慨道：“也不怕我。”

魏無羨微微一怔：“睡在巷子裡邊？”

溫寧道：“是啊。這都是一羣流浪兒。”

魏無羨沉默了。

方纔他驅散這羣年，是以爲他們有地方可回，深夜不歸，家裡有人會擔心，誰知道，他們回也是回一條風的小巷。

他也曾經是這樣夜宿街頭、找塊稍微乾淨的土地都能酣睡一宿的流浪兒。

等了一陣，溫寧沒等到藍忘機出來，奇怪道：“藍公子呢？”

魏無羨低頭道：“嗯，他休息了，我出來隨便轉轉。”

溫寧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魏無羨道：“沒什麼事，明天就好了，繼續趕路。”

溫寧也不多問，道：“好吧。”

魏無羨看著他，心道，其實現在的溫寧也是一樣的。

在如今的這世上，溫寧也是一個流浪兒。一個親近的人、甚至認識的人都沒有，也並不是一個很有斷決力、擅長自己拿主意的人。以前是跟在溫後，現在是跟在魏無羨後，除了這樣，他大概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還能夠去哪裡。

但是，他還是一直希，終有一天，溫寧能找到自己的路。

魏無羨拍了拍他的肩，正要說幾句話，忽然，溫寧的瞳孔急劇小，眼白翻了起來。魏無羨立即屏息凝神。

附近有邪祟之躁了！

魏無羨沉聲道：“哪個方向？”

溫寧出一隻手，指道：“西邊方向，約五百步。”

只有五百步？應該是他和藍忘機白天經過了的地方，那爲何他們當時沒覺察到異象？

魏無羨道：“多？”

溫寧道：“很多，近百。還有活人！”

事態迫，魏無羨朝西街奔去。順著溫寧指出的方向一口氣奔走五百多步，剎住形，這才發現，這果然是他們白天經過的地方。不但經過了，而且還進去了——正是那家前是思詩軒的大客棧！

魏無羨擡就是一腳，將已經閂起來的客棧大門踹得一聲巨響，喝道：“裡邊有人沒有，開門，醒醒！”

溫寧也是一腳，這一腳，卻把完整的兩扇大門踹得轟然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