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章懷太子李賢之所以與武則天離心離德，是和宮裡的一則流言有關的，據流言的說法，他並非武則天所生，而是韓國夫人，也就是武則天的姐姐與高宗皇帝生下的兒子。

空來風，未必無因，琉璃看著眼前這個突然滿臉春意的人，看到那條明顯出於宮中的華，突然便想起了這句老話。

就算不是章懷太子的生母，看樣子和的皇帝妹夫只怕已經……唐朝宮廷，果然是天下最來的地方！

不過這一切，與何干？又不是李淵，哪有閒心去管大唐宮廷的這筆爛賬！只需要知道，這位武順武夫人在此後十來年裡與武則天關係還算不錯，就足夠了。而這位夫人，現在想請自己畫個屏風，好送給的皇帝人當生日禮，有什麼理由拒絕？可惜的是，這位皇帝最的偏偏是書法，畫畫也許還過得去，寫字就太不夠看了，那筆放在一千年後被人口稱讚的小楷，到了這個書法鼎盛的時期，莫說跟名家們比，就是鬥花會上那些子，一半以上的書法造詣都比自己強！

不過，寫不了，不代表別人也寫不了啊！若是能，也許還會是另外一個機會……

琉璃思量了片刻，擡頭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就用一篇墨書做扇六聯屏風，或是整面的水墨畫配大段辭賦，做一個單幅的屏？豈不比這狩獵圖更別緻？”

武夫人凝神想了一想，點頭笑道，“正是！他的書房裡就有六扇的墨書屏風，是褚相爺的墨寶，若再做個六聯屏風倒不新鮮，咱們不如做個屏，依你說的以書配畫，想來更是新奇。”

褚相爺？是此時最出的書法家褚遂良吧？他與虞世南、裴行儉等人齊名，是以空靈清瘦的楷書而著稱，琉璃忙問，“那六扇屏風可是楷書？”

武夫人沉片刻才道，“似乎是行書。”

琉璃點了點頭，心裡又多了幾分把握，笑道，“夫人回去後將屏的尺寸告知琉璃，若是不出意外，半個月便能得了。”

武夫人頓時笑得更明了些，“待我回去，找到合適的屏風，再來找你。”

只是之後的十來天，武夫人卻一直沒有出現過。琉璃倒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心這些，好容易畫完那位柳夫人的四季花卉夾纈後，又畫了兩個樣子，此外還要琢磨適合武則天的刺繡圖樣，每天都要在畫室消磨半日，日子跟之前的也沒有什麼區別。

柳夫人到訪之後，琉璃曾以爲舅父會對此大驚或大怒，誰知道安靜智卻只是一臉不屑的道，“說不許就是不許麼？舅父這裡又不止一位畫師，以後便讓史掌櫃替你挑選客人、涉花樣，你只要不當著客人的面畫，誰又知道是你畫的？”

看見琉璃愕然的表，他倒是笑了起來，“咱們在西市開店，這種自以爲是的高門公子婦人早見得多了，當面自然是要好好奉承，但真都依了他們，西市也不用開門了！”

琉璃原本就不大喜歡與客人涉，有了這番安排，自然心滿意足，連四季花卉的樣子都畫得快了起來，安靜智又想辦法買到了兩個刻工，染坊日夜開工，一個月的時間倒也勉強夠用，狩獵圖的夾纈因此還出來得更快了些。這兩天，琉璃日日對著這六幅夾纈，倒是真有些期待看看它們被裝上紫檀木屏風的樣子——這可是地道的唐代夾纈屏風，一千年後卻只在日本還保存著幾扇，就像這一千年前的長安，只有京都還保留下來了幾分影子……

這一日午後，琉璃正在畫室裡勾花練手，就聽見史掌櫃的笑聲在門外響起，“裴君的夾纈前幾日就得了，染得極好。”

琉璃筆尖一抖，剛畫的一枝蘭花旁邊頓時多了個黑點，怔了怔，隨手在那個黑點勾了幾條細線，畫了一隻蜂，只是黑點到底大了些，看起來倒更像一隻蒼蠅。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

小檀早已打起了門簾，跟在史掌櫃後走進來的，正是多日不見的裴九，或許是因爲已到四月，暮春風暖，他上穿的是一件清爽的月白襴衫，整個人看上去似乎也明朗飄逸了幾分，看見琉璃擡頭看了過來，微笑著向點了點頭，笑容一如往日溫和。

琉璃放下筆，也笑著福了一福，收拾好桌上的筆墨，便走到架上拿起了那早已準備好的六幅夾纈，一一鋪放在案幾之上。

這幾幅夾纈染並不複雜，只是用淡淡的青做底，人馬獵線條都是墨黑，遠山用留白勾勒，惟霜葉和人臉等用了淺赭，配著原本就簡潔的圖案，看起來十分清淡古雅。

裴九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幾幅猶如水墨畫般的夾纈，臉漸漸變得凝重。史掌櫃心裡不由打起鼓來，忙陪笑問道，“裴君以爲如何？”

裴九沉著點了點頭，“甚有古風，令人忘俗。”擡頭時，臉上又重新掛上了平日的微笑，“裴某已將餘錢帶來，就在外面的車上，勞煩掌櫃讓我那僕從搬下來就是。”

史掌櫃頓時鬆了口氣，笑著行了一禮，又客氣了兩句，便轉出去了。琉璃看了小檀一眼，見小檀悄無聲息的退到了外面，這才認真的看著裴九深深的一福，“上次之事，多謝裴君。”

裴九笑著擺了擺手，語氣依舊清淡謙和，“庫狄大娘客氣了，裴某不過是胡猜測了一番而已，什麼事都沒做，何敢當一謝字？大娘能得償所願，想來應是天意如此，倒是這夾纈，家師定然歡喜，裴某應多謝大娘纔是。”

琉璃微微一怔，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回答，既然他已不願再提之前的事，自然也不會再說什麼，當下也只是笑著點點頭，轉到架上又拿下了一疊夾纈，放到了案幾上，與案上那六張正是一模一樣。

裴九臉上不由出了幾分驚詫，“這是？”

琉璃微笑道，“自然贈與裴君的，若是裝屏風時有個萬一，也好替換，若無此等意外，裴君隨意置就好。”夾纈的工藝特殊，染好出來時永遠都是兩幅圖案一模一樣的布帛，雖然裴九隻訂了一套，卻自然會多出另一套來。這一套，若是留在如意夾纈，想來不會有人再發瘋到拿一萬錢來買，從商行信譽來講，也不能廉價理，倒不如送給裴九做個人。

裴九搖頭道，“無功不祿，這如何敢當？”

琉璃笑道，“確是有一事要煩勞裴君，過些天我要畫一幅屏，只是那畫須有題詞，我這筆字實在見不得人，思來想去，只能厚找裴君幫這個忙了。雖然這套夾纈不足以充作潤筆之資，也是聊表一點心意。”

裴九似乎有些意外，看著琉璃不語，琉璃忙補充道，“這屏卻不是售賣之，乃是私下一位夫人所託而已。”

裴九怔了一下，垂下眼簾微笑道，“既然如此，敢不從命。”

琉璃頓時鬆了口氣，武夫人提到書法時，就想到了裴九那筆妙的好字，此前還一直有些擔心，此人雖然看起來溫和有禮，卻自有一種令人不敢太過親近的氣度，爲裴氏子弟、朝廷命，一個小小的胡畫師，哪裡有資格讓他幫這樣的忙？又不能直接說，這是送給當今陛下的生日禮，原本還想了幾個別的法子來打他，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好說話！琉璃忙趁熱打鐵，“那就先在此謝過了，只是須得裴君筆時，卻不知如何才能告知裴君？”

裴九道，“此事容易，屆時你差人到長樂坊東北蘇將軍府所在的小道上，裴某就住在蘇將軍府東牆邊的院子裡，裴某若是不在，亦只要給院子門房留句話，我得空定會過來。”

琉璃心裡一，突然想起了那個曾在中盤亙的疑團，忍不住問道，“可否請教裴君諱？”

裴九淡淡的一笑，“不敢當，裴行儉。”

他的聲音明明極輕，但聽在琉璃耳中，就如霹靂在耳邊炸響，一時耳邊、腦中都有些嗡嗡做響。和裴炎對而言只是一個名字不同，裴行儉在心裡絕對是一個傳奇，而這傳奇，居然早就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渾然不知！

“裴行儉？”幾乎是機械的重複了一句，突然覺得自己一定是世上最二的穿越者，早該想到的！像裴九這種心智氣度的人怎麼可能是無名小卒？這個時代的裴氏子弟，能寫這樣的一手好字，又能如此料事如神，除了那個文韜武略都驚採絕豔的裴行儉，還能是誰？

裴行儉略有些驚異的看了一眼，突然臉上出了一嘲諷，“大娘原來也聽過裴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