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輕輕走過去，腳印和前些日子的印子重合，平靜的在窗前站了站，然後繞過窗子，推門走了進去。

第一眼，看見帳幔後的櫃子。

黑的，陳舊的，經過十四年落滿塵灰的。

櫃子半掩在帳幔後，和老路第二幅畫畫的一模一樣。

孟扶搖在櫃子前蹲下來，那櫃子上的鎖已經沒有了，櫃子門半開著，上端有一道劈裂的，裡面還有些發黑的棉絮和碎布，被老鼠們做了窩，散發出一陣難以忍的臭味。

長孫無極突然扭過頭去。

宗越靠著門框，那門實在很髒，全是灰和蛛網，他卻好像一點都沒覺察，整個人沉在灰黃的影裡，斑駁而模糊。

孟扶搖突然無聲無息，鑽進了櫃子。

鑽進櫃子，骨孩子大小，將櫃子門輕輕合攏，然後從櫃子那道劈裂的的上端，出一雙眼晴向外看。

看向那張牀。

長孫無極晃了晃，子一傾，上前一步似乎想拉出來，但是手到一半便止住，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無聲而僵的落下來。

宗越臉越來越白越來越青，靠著門框，似乎要將一的重量都給那已經搖搖墜的門。

孟扶搖看向那張牀。

那裡點著油燈，飄飄搖搖。

……在櫃子裡等娘，老路已經走開，他剛剛的時候，突然想起今天可以，於是趴下去狠狠咬了那手指一口，老路嚎一聲，跳開去找藥和布包紮了。

然後便聽見嘈雜的人聲，一大隊人突然衝了進來，窗下門前都站滿了人，無數雙腳在面前走來走去，隨即都靜了靜，接著有人環佩叮噹，姍姍而來。

金紅的華貴裾在青磚地面上拂過，似乎怕地面弄髒了那長長裾，有兩個侍彎牽著裾一路跟隨著走。

那子在櫃子前停了停，了，以爲今天要被第三次打開櫃子，那子的主人卻冷哼一聲，過去了。

隨即聽見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道：“把許宛那賤人帶上來！”

驚惶的睜大眼睛，聽見嗚咽聲掙扎聲，似乎人的被堵住，那聲音自然悉，這一世夜夜陪說話的娘，哪怕哼一哼也辨的清。

卻看不見的腳，那些布鞋走來走去，都是太監的鞋子。接著又聽見人重重摜上牀的聲音，那尖利聲道：“這個賤人，讓本宮看看用什麼子狐陛下！”

布料哧哧撕裂的聲音，閉上眼睛，死死咬住脣。

空氣中突然又瀰漫了熱氣，有人叮叮噹噹搬了水桶過來，是熱水，還有些細微的鐵撞之聲。

“就是這樣的子？”那聲慢慢笑了笑，“紅骷髏，人白骨，如今給你把這皮相乾淨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狐陛下？”

“嘩啦！”

熱水潑出的聲音，彷彿潑在心上，了，那麼熱中覺得巨大的寒冷，牀上嗚嗚掙扎之聲越發撲騰的劇烈，那聲卻在笑，道，“塞口布拿開，我要聽聽這賤蹄子的，和在牀上是不是一樣？”

布一拿來，許宛的慘聲便火山般的噴發出來，淒厲得整個宮室都似乎震了震。

“梳！給我梳！”那聲狠狠道，“讓這個不知恥勾引陛下的賤人，好好看看自己的爛！”

“惡婦——”許宛全的皮都已被燙爛，在糜爛中死死盯住，掙扎著罵，“你亦會恥而死！”

“是嗎？可惜你不能讓本宮恥而死，誰也不能。”那人冷冷笑，忽然偏一偏頭，道，“這麼個好戲，怎麼能讓該看的人看見？來，把那櫃子給我劈開一條。”

眼前閃電一亮，櫃子上劈開了一刀，正好可以讓人看見牀的。

了。

牀上那是什麼……

一團……一團……一團漸漸出白骨的人架子……鐵梳子舉起落下……帶起碎裂的屑……鮮瀝瀝染紅整個牀褥，直至浸木質之中永遠不改……許宛的慘呼聲青紫紅，似酷烈的風，劇痛的四面飛撞，撞向整個空寂而屏息的宮室……

梳洗……梳洗……前世裡聽說過的最慘烈的酷刑，生生髮生在這個生了養了保護了五年的人上！

而在那樣的黑暗裡，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發生！

蹲在櫃子裡，背靠著冰涼的木板，像靠著漫天漫地的冰山，那般的冷那般的冷，黑暗夾雜著紅飛旋著卷下來，呼啦啦將一裹，粘膩的漿氣息糾纏著將扯，扯出的心肝五臟，扯得片片飛碎炸裂灰……

“哎……不早了，陛下大抵要找我了。”昏慘慘油燈芒下，滿頭珠翠的子突然轉頭，意猶未盡的看向的方向。

側，原本被子擋著的一個方向，突然轉出清俊的白年，纖塵不染骨晶瑩，文雅而疏離的向璇璣皇后微微躬，道，“姨母，給我理好了。”

“嗯。”璇璣皇后拍拍他，“越兒，別讓那人太快死，給我延續的命，讓好好嚐嚐滋味，還有，記得斬草除。”

年無言躬。

……

孟扶搖突然大力推開櫃子門。

推得如此劇烈，轟然一聲櫃子門散了，櫃子也四分五裂幾塊木塊，噼噼啪啪墜落在地。

關了五年，承載了年裡最黑暗記憶的櫃子，在十四年後終於崩散。

孟扶搖頭也不回，直牀邊，那牀已經整個發黑，因爲浸滿了許宛的，蛀壞腐朽不模樣，掀起那一手便碎裂的渾黑的被褥，在牀裡一陣掏。

半晌回手，出了一個小小的布包，布包上有字，布包裡是那朵小小的玉蓮花。

玉蓮花已經不是玉蓮花，通淡紅，當年玉脈被鮮整個浸，爲了一朵蓮花。

孟扶搖將那小小一朵攥在掌心，突然冷冷一甩，蓮花蹦開去，在地上打了幾個翻滾，正好滾到宗越腳下。

宗越注視那朵蓮花，不知爲何手指有些抖，孟扶搖已經直直走了過去，走過宗越邊，停也不停從他邊過去，門窄小，也已經腐朽，這麼一頓時散，門框吱吱嘎嘎落下來，宗越手爲擋，自己卻落得一頭灰，孟扶搖卻看也不看走了過去。

直奔宮門之外，對牆一踹，轟一聲宮門上懸著的匾落下來，砸在地上，孟扶搖上前用腳去匾上厚厚的灰塵，兩個大字出來：

“煙凌”

煙凌宮。

孟扶搖又是一腳，這回更兇猛更凌厲，久未修葺的宮牆哪裡經得起那麼神力一踹，嘩啦啦齊齊倒下來。

宮牆倒塌，塵煙騰騰瀰漫而起，孟扶搖不避不讓，立在灰黃的塵煙裡，目四搜索。

的目突然定住。

左側宮牆之下，出一個布包的一角。

看著那個布包，孟扶搖子一，然而立即咬了咬牙，大步走過去。

蹲下，用手開那些泥土，解開布包的結。

一副白慘慘的骨骼落眼簾。

許宛。

埋在煙凌宮牆下十四年的許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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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後，重見天日，終於和這一世兒再次相見。

風從遙遠的地方刮過來，春風也可以如此的冷，帶著如十四年前噩夢一般的腥和黑暗的氣息，嗚咽盤旋。

孟扶搖抱著那包骨，癡癡的站在半截宮牆之下，直到那冰冷的骨頭抱在懷中，堅而涼的骨頭的抵著的心口，堅持到現在的鎮靜才終於慢慢潰堤，開始發抖，越鬥越劇烈越抖越站不住，順著宮牆慢慢的跪下來，跪在那埋下布包的小小的土坑前。

突然“嘩啦”一下，眼淚便流了滿臉。

那麼多的眼淚，自從那夜得知真相開始便一直冰在心裡沒有流出來的眼淚，此刻終於如洪水暴發一般衝破心的提防涌出，沒遮沒攔的哭，撕心裂肺的哭，渾搐的哭，昏天黑地的哭，泉水般的眼淚滴在手中骨之上，將骨染，一分分的重起來，沉沉的在心上，尖利的斷骨那般狠狠的著，穿心腸的疼痛。

……那麼多年牆著……累著你了……

……那惡婦真的恥而死了……你兒給你報仇了……

……我現在很好很好……五洲大陸最高貴的……王……

……對不起……我以前還曾怪過你棄我，不想找你……對不起……

……下輩子，遠離皇宮吧……

月漸漸升上來，一彎淡青的殘影，勾勒出破碎宮牆的深深淺淺的廓，照見廢棄的宮室之前長跪落淚的黑子：照見名五洲縱橫七國的大瀚孟王，這一刻一生裡最爲淒涼的心境。

很久很久以後，將那布包小心的攏好，抱在懷中，站起來。

然後霍然扭頭。

盯著宗越。

盯著自從許宛骨被孟扶搖找出，便一直僵在門框灰塵之下的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