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同時住口,相視一笑。
也許前生已被抹去,然而深留在脈裡的召喚仍在,那些數百年前他們共同走過的地方,有的共同記憶,在數百年後再次踏足,便立即撲面而來。
有時他們也哪裡都不去,在神殿理一些事,長孫無極現在是穹蒼和無極兩國之主,他打算將穹蒼目前現有的政教合一制改革,神權和政權分離,逐漸向陸中央集權制靠攏,這對於從一開始就是神權國家,制已經延續了幾百年的穹蒼來說,自然是一項十分艱難的改革,但是孟扶搖相信,只要假以時日,終有一日長孫無極會達他的目標,逐漸消除神權對百姓的影響力,長青神殿最終會剝離政權,政教分開,不再讓虛無縹緲的神權控制穹蒼百姓的全部生活。
長青神殿,由他始,由他終。
這些事務,雖然不能立即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推行,但是應該早早的予以蠶食,這一向是長孫無極擅長的,第一步便從取消各地神殿建制職開始,廢分殿分壇制度,改省州縣制,改教徒選拔制,在全國開選士之門,更換充實下層吏,一步步從下到上,逐漸架空長青神殿的政治實權。
長孫無極忙這些事的時候,孟扶搖便托腮坐在一側,就著炭爐烤火,但是不要想會紅袖添香夜研墨,那對於孟王來講本是不可能的事,磕瓜子,磕著磕著不耐煩,便由殿主大人親自用神給剝瓜子,瓜子仁歸,瓜子殼歸九尾和元寶大人,那兩隻要抗議,就丟它們進冰天雪地,元寶大人不在乎冰天雪地,九尾卻十分委屈,撓門抗議——我救了你三次,你答應好好犒賞我的!
孟王的良心一向很小,九尾撓很久門,扔出來一包瓜子——沒去皮的,自己磕去。
磕完瓜子又瞌睡,腦袋在前一點一點,卻又不肯去睡覺,每每將哈喇子流了長孫無極一奏章,每每長孫無極辦完一件事一擡頭,便見那朵燈下蓮花,睡得比狗熊還難看,只好一笑擱筆,抱回房睡覺。
當然,睡覺就是睡覺,沒那麼多意義,孟扶搖認爲,還沒結婚呢,不要讓一點小小的個人慾,影響了房花燭夜的完和獨特。
於是長孫陛下長孫殿主只好對著人春睡之姿,強自抑,做點男人都做的事。
孟扶搖的“鎖”之毒自然也解了,解藥的最後一味在神殿,歷來由殿主掌管,原本困擾了很久的問題,到得此刻迎刃而解。
所以基本上,只要不過分,孟王會當不知道的。
的日子過得有點懶散,有點隨心,有點茫然,一路奔忙了那許久,一直心中頂著一個目標撐著一口氣前行,如今塵埃落定了,突然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彷彿這一生的目的和意義,突然都虛無了。
當初九儀大殿上,面臨抉擇時選擇救長孫無極,然而不代表,從此就能將母親丟在九霄雲外,那是一生的執念,早已深刻在和靈魂中,完全丟棄談何容易?
是那朵蓮,但也不是那朵蓮,那朵蓮當初只爲祖師存在,現在這朵蓮,歷紅塵轉世迴,早已在人間煙火裡重塑了自己,所有的恨和牽掛,都是自己的。
然而並不說,做了選擇便不必多想,長孫無極深若此,又怎麼能開口問他——你繼承了神,是不是有辦法送我走?
當初那般竭力的要找神殿大神通者,如今大神通者就在邊,已無法開口。
漸漸沉鬱,但是總在強歡笑;不長吁短嘆,卻總有些心不在焉;吃得很,喝酒卻很多;睡覺常在囈語,卻不知道總有人隔著簾幕靜靜聽上一夜,將斜斜的影子有點悽清的落在那月裡。
月最亮的那日,又一年八月十五,長青神山上一銀盤高掛,因爲天分外高遠,那月看來也分外純粹。
九儀大殿之巔,玉石高臺上擺了緻的一桌,坐了和他。
什麼僕人都不需要,不必讓外人來干擾來之不易的團圓,長孫無極親自給斟酒,清冽的酒在月照耀下亮得像一團銀,對著那銀燦爛的笑,道:“你看,你看,天上月,杯中月,到哪都團圓咧。”
長孫無極著有了酒意微微紅的臉,看笑意盎然眼神裡卻淡淡蒼涼,手指頓了頓,輕輕移過脣角,將一點酒拭去,笑道:“喝酒也喝得潑潑灑灑。”
孟扶搖正要反駁,卻見他將那沾了脣邊酒的手指,靠近自己脣邊,那般輕輕一吮。
的臉,突然紅了,月下豔如一朵新綻的海棠花。
“生平所飲之酒,以此刻最醇心。”長孫無極在邊笑,他不坐在對面,卻在邊,兩人衫都單薄,隔著襟各自過的熱氣,明明沒用指尖去,卻神奇的都知道那般是而的,令人嚮往的,幽徑深桃花源。
孟扶搖手撐著頰,側首看側男,這個男人,天神造所鍾,世間最爲緻的容,看久了會讓人暈,尤其帶了幾分醉,平日裡本就華流溢的眼波頓時流水般盪漾,從的醉裡看他的醉,便生生看出暗香浮,看出月黃昏,看出那星河斑斕,銀漢迢迢暗度。
而他就那樣給看,似乎也在笑,那笑意裡深深淺淺,疏影橫斜,有著和一般的意味難明的弧度。
“扶搖……”
輕輕“嗯”一聲,半醉狀。
“說你想說的話。”
孟扶搖手指一,一杯酒灑了一半,剎那間酒醒大半——其實也沒醉,酒量最近猛漲,想醉也不那麼容易。
說……想說的話……
他還是……看出來了。
也是,笑笑,長孫無極水晶心肝,孟扶搖掩飾再好,也逃不過明鏡昭昭。
在想什麼?
最俗的一句老話,每逢佳節倍思親。
塵埃落定,心事無寄,這月圓之夜,那麼婉孌圓滿的團團月,總想起那一世的小屋,想起和母親分食的月餅,蛋黃蓮蓉,喜歡蛋黃媽媽喜歡蓮蓉,所以月餅不是一分兩半,是挖出蛋黃留下蓮蓉,好好一個月餅吃得狼藉萬狀,吃完了母倆便笑,拉了手出門散步——月餅熱量太高,要消食。
說是消食散步,最後往往買了糖炒栗子回來,紙袋子裝著,在手心唰唰的響著,栗子的熱氣出來,溫暖了小鎮曆八月中夜晚的涼氣,黃的慄仁圓潤飽滿,口甜濡,也像是明月之下的笑容。
可如今,再逢八月十五夜,誰陪媽媽過節?誰爲吃掉蓮蓉裡的蛋黃或者蛋黃裡的蓮蓉?誰將那栗子焐在掌心,滴溜溜的圓?
得了此端的圓滿,得不到彼端的重逢。
長孫無極的手過來,覆在手上,他掌心的熱度燙著,連心都似了,而那眼神是鼓勵的,溫暖而包容——只要是你的心事,我都想分擔。
孟扶搖輕輕嘆息著,覺得自己不是個好演員,爲什麼就不能再沒心沒肺點,或者乾脆再城府深沉點,或者便忘了前生,或者便藏個嚴實,勝過如今不上不下,吊著自己也難爲著他。
“我想……”到得此刻不必再掩飾,再掩飾反而辜負他,擡眼,明明朗朗看他,“想知道媽媽現在怎麼樣了。”
長孫無極手覆著,沒有,笑容似乎略略淺了些,有點像這一刻轉過平臺的月,語氣卻依舊是平靜的,只說了一個字。
“看。”
月如緞,在石桌前緩緩拉開,孟扶搖突然就看見了月那頭的母親。
不,看不見母親,只看見醫院的病牀,看見嘩嘩作響的各式儀,看見在牀頭忙碌奔走的醫生護士,看見牀沿垂下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手上滿是發青的針眼,和斑駁的老人斑。
看見那手垂著,指尖下垂的地方,地上一本翻開的陳舊的話書,在風中無力的嘩啦啦翻。
看見人羣忙碌半晌,稍稍安靜了些,醫生快步走開,吩咐護士:“下病危通知書……”
看見護士小跑著跟著醫生:“沒有親人……”
聽見醫生疑問的道:“沒有親人?這個病人幾次病危,都似乎撐著不想走,那在等誰?”
……
孟扶搖臉上,突然便失了所有。
僵在月裡,一寸寸被森涼月浸,或者比月更涼?那不過冷了亙古,卻似要永生永世的冷下去。
目落在面前的酒杯上,那酒未盡馥郁人,此刻看來也如鞭撻——媽媽病危,孤獨一人在生死線上掙扎,卻在另一個世界高歌酒,和人共慶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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