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裡又黑又靜，夜風從窗吹進來，還是冷的。

明心跪在團上，急的腦門都冒汗了，心也高高提在嗓子眼裡，不停地求佛祖保佑明慧。

“吱嘎”一聲，有人推開了木門。

明心嚇得差點出來，哆嗦著回頭，認出那個弓著腰的影是明慧，連忙小聲問道：“怎麼樣？沒被人瞧見吧？”

唐歡搖搖頭，轉關上門，捂著肚子走到明心旁。那裡擺著兩排共十二個團，是剛來那會兒從裡頭扯出來的。大半夜的，累了一天了一天，還想讓跪一整晚？

做夢去吧！

明心願意跪那是傻，唐歡纔不會白白那個苦。

無力地躺下去，蜷得像條蝦。沒辦法，得連說話都沒力氣了，捂著肚子稍微能好點。

這樣，明心不用問也知道，明慧肯定沒有到東西吃。也是，庵裡從來不會多做飯，小尼姑們平時只能吃七分飽，和明慧這麼晚回來，就算剩了饅頭和稀粥，也肯定被掌管廚房的師姐們吃掉了，師父不說話，人家哪會特意給們留著？

不過也沒想到明慧竟然這樣大膽，以前雖然看著就機靈，卻是很聽師父話的。

看看躺在那裡的影，要說明心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可不敢躺下，沒有明慧那個膽量。

飢腸轆轆，明心沒有力多想了，穩穩跪著，繼續默默唸經。

唐歡閉著眼睛，卻半點睡意都沒有。

如果今天沒有遇見宋陌，靜慈師太如此罰，還不給飯吃，多半會跑的。

偏偏遇見了。

玉泉庵就建在那片桃林西面，宋陌是桃林的守林人，即便他不特意打聽，玉泉庵發生點大事，多半也能傳到他耳裡。若唐歡不乖乖領罰，而是按照之前想的那樣先躲到林子裡再伺機勾引宋陌，這羣尼姑肯定會派人去找，甚至去府告發。到時候讓宋陌知道了，以他那樣老實的子，定會將想不守規矩的壞尼姑，屆時唐歡頂著壞名聲，想接近他就更難了。

所以，想接近宋陌，就必須留在庵裡。

唐歡好想哭！

靜慈師太好狠的心啊！那可是四隻大水缸，以前庵裡每日安排兩個小尼姑擔水，都得從寅中到辰中挑兩個時辰。如今給一人幹，就算天不亮就起來，就算有使不完的力氣，那也得挑到大晌午吧！

還讓不讓人活啊，尼姑的命都這麼苦嗎！

唐歡不停地在心裡詛咒靜慈師太，咒生生世世都做尼姑，永遠都嘗不到男人的滋味！

罵著罵著，又將滿腔怒火轉到了宋陌上。

是他一劍害夢苦的，是他半途而廢倉皇逃跑的。

至於這場歡夢的真正起因，作爲一個採花賊，唐歡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有錯。

胡思想，罵來罵去，竟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好像纔剛剛睡著，明心就來推了：“明慧，明慧，起來了，再不出發辰中之前你就挑不完水了！”

唐歡翻趴在團上：“現在是什麼時候啊？”

“應該到丑時了吧。明慧，你快起來，晚了的話，我只能陪你挑半個時辰，現在起來，咱們倆一起挑到寅末差不多就能挑完了，到時候師父看咱們勤快，說不定會給咱們早飯吃。”

丑時，就算夏日天亮地快，現在外面也是漆黑一片吧？

黑去挑水，唐歡怕失足滾下山去！

“不用，不用你幫忙，你繼續唸經吧，寅中記得我，我一人挑到晌午就行了。”

明心愣住，“那怎麼行？上午咱們還要打掃庭院，還要念經呢！”

唐歡不耐煩地道：“不管，反正你現在別我，師父讓我挑水，我不耽誤大家早午用水就行。別再我啊，再我告訴師父就說你差點讓流氓欺負了！”唸經？呸，挑水還有機會到宋陌，唸經就只能困在尼姑庵了。

如此無賴，明心無話可說，只得暗自替同伴著急。

~

次日早上，睡夠了的唐歡拎著兩個水桶下山了。“明慧”以前挑過水，下山快上山慢，來回大概需要兩刻鐘吧。

玉泉庵並沒什麼名氣，裡面統共住著二十來個尼姑，平時起來的都比較晚。唐歡連挑帶休息，趕在做早飯之前挑了一缸水，此時天已經亮了。

靜慈師太發現如此不聽話，一怒之下，罰以後都不用做別的了，庵裡所有重活都給。上午挑水，下午去山裡砍柴撿柴，晚上再在佛堂裡跪兩個時辰才能睡覺。

唐歡一點都不在乎。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出門的機會，只要早點採了宋陌，就不怕什麼靜慈師太了。個老太太，以爲能罰一輩子啊？不過是個夢而已。

如果夢境沒有那麼真實就好了！

唐歡坐在河邊，盯著兩隻發紅的手掌心，委屈地想哭。

想著豪氣的，真做起來，太累了啊！特別是現在這副，拎兩個水桶走路雙都直打。

唐歡深深地嘆了口氣，扭頭看向旁邊的桃林。天都亮了，怎麼還沒見宋陌？

算了，快點回去吧，早飯差不多已經燒好了，哪怕是饅頭，也想吃！

唐歡拎起水桶，晃悠悠地往回走。

山路蜿蜒，旁邊時不時還有古樹虯枝探出來，唐歡小心翼翼地走，氣吁吁。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會不會是宋陌？

盯著前面的小拐彎，唐歡想了想，放下水桶，曲抱膝坐在旁邊，腦袋埋在掌心裡，輕輕搭起來。是宋陌最好，不是宋陌，演戲又不費力氣。

於是，宋陌拎著兩隻灰兔繞過來，就見一個灰小尼姑躲在路旁樹影裡，好像是在哭。

他只看了一眼，便慌地移開視線。

尼姑上的裝扮都差不多，宋陌並不知道那個尼姑是誰，但說不清爲什麼，剛剛一瞥見那邊的人影，他就想到了昨晚的那個小尼姑，那個害他輾轉一晚都沒能睡著的小尼姑。

宋陌抿脣，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是誰都沒關係，他走他的路就好，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距離越來越近，宋陌不由加快腳步。

唐歡雖然捂著眼睛，卻從指裡瞧見了男人的和布鞋。

附近就住著宋陌一個男人，來人極有可能是他。

就在男人距離五步左右時，唐歡眼睛，扶著水桶起，作出要繼續上山的樣子。只是，拎起一隻水桶轉過來去提另一隻時，無意朝前面看了一眼，“宋施主？”手中水桶撲通一聲掉了下去，清水嘩啦四濺，迅速沿著山路往下流，洇溼一片泥土。

“啊……”

唐歡急得去撿那隻還在往下滾的木桶，卻不小心絆了一下，朝前跌去。

宋陌不自朝前邁出一步，手都出去了，心頭忽然猶豫，到底還是沒有去扶。

唐歡功摔了個跟頭。

很驚訝，沒想到昨天還熱心腸的男人今日竟然沒有扶。不過很快就換了策略，一手撐著地，一手去扶腳踝，只拿側臉對著宋陌，紅著臉道：“明慧笨手笨腳，讓宋施主見笑了。”聲音裡有見到他的不安，也有當面丟人的忐忑張。

宋陌雖然忍著沒有出手幫忙，但小尼姑跌倒，他的目還是追隨著，生怕一個不穩滾下去。眼看只是跌坐在那裡，宋陌正看向別，忽又聽說出了那樣的話。

目便凝住了。

明的晨穿過林木照在上，青灰的尼姑帽下，臉頰越發顯得白皙細膩。因爲側對著這邊，宋陌只能看見低垂的長長眼睫，看見輕咬的紅潤脣瓣，還有秀氣的下，修長的脖頸。

也不知是因爲可憐的神態，還是婉轉輕的聲音，宋陌心跳加快。

這個小尼姑，爲何，總讓他有種奇怪的覺？

“你，沒事吧？”

立即就走似乎不好，其他的他又不會說，沉默半晌就憋出這一句話。哪想剛說完，對方忽的哭了。沒有做任何作，還是方纔的那個姿勢，只是那長長的眼睫撲閃幾下，宋陌便瞧見有晶瑩的淚珠從臉上落下來。

這種反應太出乎意料，宋陌不知所措。

“摔傷了？”宋陌有些愧疚，畢竟剛剛他故意沒有幫。

“沒……”唐歡慢慢站了起來，背對宋陌抹眼睛，“我沒事，宋施主快下山去吧。”聲音裡滿是哭腔。

宋陌不說話了，想到剛剛就在哭，現在又哭了，莫非在哪兒了委屈？

有心問一句，又怕多想，宋陌定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要與有太多糾葛，便徑自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