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要送侯均,魏郯卻不放手。
我惱起,用力掐他掌心,他才終於鬆開。
“妾不得遠送,侯公慢行。”我起行禮。
侯均再禮:“夫人且坐。”說罷轉,隨著郎中走出帳去。
待到帳門落下,未幾,王暉探個頭進來:“夫人,他走遠了。”
我這纔鬆下口氣,轉頭,卻見魏郯在被子裡,雙肩一一的。我瞥著他,上前用力扳著他的肩膀將他翻過來。
果不其然,魏郯笑得不能自已,臉上灰敗的跟那開心的模樣毫不相稱。
我繃著臉瞪著他,可過了一會,自己也像被傳染了一樣,“噗”地笑出聲來。
魏郯一把將我摟到懷裡,我不肯,用力將他推開。這時,手蹭到他的臉,只見一層灰灰白白的,像調了油的鉛。
“真髒。”我吐吐舌頭,一邊笑著一邊用力抹到魏郯的領上。
魏郯卻把我的手捉住,按著我。
“不惱了?”好一會,他笑夠了,眼睛彎彎地問我。
“誰說不惱?”我抹一下他的脣,看看手指,居然也是那些,毫無愧疚地到他另一邊領上。
二人正鬧著,帳門外面突然傳來重重的咳嗽聲。
我一驚,停住手,魏郯亦面詫。
“何人?”我讓聲音顯得鎮定,問道。
片刻,帳門掀開一條邊,魏慈笑嘻嘻的臉探進來:“長嫂。”
我鬆下一口氣,魏郯卻將額巾抓在手裡,朝魏慈猛地擲去。
魏慈嚇得一,額巾在離他兩三丈的地方就落了下去。
“撿起來。”魏郯冷哼。
魏慈一臉訕笑,進來將額巾拾起,恭恭敬敬地送到榻前。
“做甚?”魏郯問。
魏慈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那棋不是還未下……”
魏郯坐起來。
魏慈忙笑著說:“後來弟覺得長嫂也在,不忍擾了堂兄與長嫂相聚,想想又作罷了。”
“是麼。”魏郯似笑非笑,“那你在外面咳什麼。”
魏慈誠懇地說:“天熱,弟偶有不適。”
魏郯拿起榻上一個木枕朝他扔去,魏慈面不改,笑嘻嘻地接住。
我看著這二人,只覺無語。人前正經人後流氓,魏傕可以把這話寫作匾額掛在堂上。
這時,我想起魏傕那邊還要拜見,晚見不如早見,也正好全魏慈。於是起,對魏郯道:“夫君,妾還要去見舅氏。”
“嗯?”魏郯看看我,看向滴。
“長嫂纔來,還未歇息,明日再見不遲。”魏慈道。
我搖頭微笑:“回來再歇息也一樣,姑氏和衆姒娣也有事要我帶給舅氏與諸位叔伯。”
魏郯沉,沒有反對。他來程茂,讓他送我去前軍。
我在路上,就一直聽程茂說騏陵水寨如何如何壯觀,但沒往心裡去,在我的想法裡,就覺得大不了許多船在一塊,跟長安遊湖時節的碼頭也差不了多。
可當大江出現在車馬前,我著外面,驚訝得幾乎合不攏。
我從來沒有見過大江。上次去淮南,渡黃河的時候,我已經被那壯闊奔騰的樣子驚得咋舌。而這大江,水波湍險不如黃河,卻比黃河清澈,也更加寬闊。馬車從江邊馳過,碧空萬里,那江面卻全然不到頭,似乎無邊無際。
更讓我到震撼的,就是魏傕的水寨。
營寨縱深十幾裡,從魏郯的後軍一直綿延到江邊。但這並不算完,魏傕的戰船大大小小,放眼估計能有上千,卻泊得有條不紊。魏傕搭起棧橋,一路延到江中;又分作岔路,像便道一樣將各連接,程茂得意地告訴我,要到哪艘船上,行馬行車皆暢通無阻。
我歎服地頷首,心裡又有些思索。如果魏郯仍統帥水軍,這樣的壯觀之,他會如何指揮?我甚至能想到他立在江邊指點,意氣風發的樣子。
可惜,這些都不是他的。將來就算戰勝,魏郯也最多升個虛號。
想到這些,我有些意興闌珊,放下竹簾,坐好。
魏傕的營帳很寬敞,屏風、案席、書架等等,擺設得像家裡的廳堂一樣,案旁還有一隻銅爐在焚著香。
我的時候,魏傕正在看著地圖,旁邊坐著魏安。
看到我,魏傕神和藹。
“阿嫤遠道而來,一路辛勞。”見禮之後,他和聲道。
我低頭道:“兒婦乘車,些許路途不足掛齒。舅氏心國事,更是勞心。”
魏傕須,微笑道:“你看過孟靖了?”
我答道:“正是。”
“孟靖這病來得兇猛,久而不愈。行軍在外的都是人,阿嫤既來此,還當多多照料。”他說。
我行禮:“敬諾。”
魏傕似乎對我照顧魏郯很放心,又談了些魏郯的病況,我將郭夫人讓我帶著魏傕的品奉上。沒多久,帳外的軍士來報,說揚州使者來到。
我知道魏傕有事要忙,起告辭。
纔出帳外,迎面走來幾人,我看去,當先者是魏傕的謀士馬宵,後面跟著一名冠嚴整的文士,臉面陌生。
馬宵認得我,向我行禮,道:“夫人。”
我還禮。錯時,文士的目瞥來,似在打量。
回程之前,我又見了魏昭和魏賢等人,將眷們託來的什給他們。
魏賢、魏平和魏綱都笑得合不攏,惹得尚未有家室的魏朗也妒忌地嚷嚷,說等打完仗回雍都,他也要娶個賢婦。
魏昭拿著樑蕙給他的信,淡笑地瞥了瞥,收到袖中。
“多謝長嫂。”他朝我行禮。
我看他與其他堂兄弟一樣,上也穿著武服,不過說話舉止,仍舊文質彬彬。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魏昭是個很特別的人。他有文才之名,有時耀眼,有時則斂。但是,他一直是個持重的人,並且,他的持重與魏郯全然不一樣。不管何種場合,他總是謙和有禮。就算醉了酒或者所有人都在笑鬧,魏昭也不會放浪形骸。他也健談,但是看人的目總是清醒而審慎的。
在有些人眼中,這是君子之態,魏昭也很得他們稱讚。可是在我眼中,魏昭總像帶著個面,教人猜不他心中所想。也就是這個原因,我無法與魏昭說話絡,即便我們同住在一屋宅裡。
魏安是個真心爲兄長擔憂的好孩子,我回去的時候,他一定要跟來,說要看兄長。
我推拒不得,只能帶上他。
我以爲魏郯會裝作沉睡什麼的不見魏安,直接把他打發走。
不料,魏郯看到他,笑起來,拍拍他肩頭說好像又長高了,然後,神悠哉地對這個滿臉疑的弟弟說:“我已病癒,但此事只有你、我、你長嫂和子賢知道,不可告知別人,父親也不可,明白麼?”
魏安著魏郯,滿臉不解,片刻,卻點點頭。
“這幾日你留在我這裡,讓子賢帶你去看大船,嗯?”
“嗯。”魏安又點點頭。
“來來,我現在就帶你去。”魏慈笑著拍拍魏安的頭,就要帶他出帳。可是魏安走兩步,卻回頭又走到魏郯面前。
“兄長。”他想了想,道,“我方纔在父親帳中,聽他提到崔公子,他說崔公子在樑玟軍中。”
魏郯道:“嗯,崔珽乃樑玟軍師。”
魏安有些愣怔。
“怎麼,想見他?”魏郯瞥他一眼。
魏安撓撓頭:“嗯。”
“崔珽如今是對頭,阿安要見,待我將他活捉來好了。”魏慈笑著嚷嚷,說罷,朝魏郯眼,把魏安拖了出去。
我坐在一旁,還爲方纔魏郯說的話訝異。
“崔珽?”我問魏郯,“他怎會到了樑玟帳下?”
“這有何稀奇?”魏郯道。“崔珽雲遊至荊州,樑玟親自去請的。”
我更加訝異,想了想那是在雲石先生的宅中,魏郯曾請崔珽去雍州,可是崔珽沒有答應。“妾以爲崔珽並無出山之志。”
魏郯淡笑:“鳥擇良木而棲。從前麒麟子不出山,乃是未曾尋得良木。”
我還是到費解:“依夫君之言,樑玟是良木?”
魏郯在我旁坐下,道:“以夫人之間,崔珽若去雍都,這般家世名聲,可居何職?”
我想了想,博陵崔氏,名聲也算不錯,可在天子腳下,名門族多了去了,並且如今在朝中,崔氏也並無深厚的背景。當然,魏傕任人唯才,崔珽這樣有才名的人,他是很樂於任用的。不過魏傕帳下人才濟濟,崔珽年輕,在他前面會有一干名聲與他不相上下的人排著隊……“主簿?”我挑了個可上可下的答案。
魏郯笑笑:“夫人也覺得他到了雍都不會嶄太快,可他在荊州,一下就了樑玟的軍師。”
“樑玟何以這般重於他?”我問。
“夫人可還記得前番樑玟在江陵異軍突起,殺岑瀚,佔荊州?”魏郯道,“那就是崔珽之計,而後樑玟與淮揚聯手,亦是崔珽出面談判。”
我吃驚不已。我先前只知崔珽被稱爲什麼麒麟子,不想他竟有這般能耐。
“舅氏大概恨極了此人。”我想到荊州被佔、樑吳聯合這些消息傳來的時候,魏傕接連幾日臉沉的模樣。
魏郯笑笑,不置可否。
我想起魏傕以前對付趙雋的手段,問:“崔珽家在博陵,舅氏怎不將其族人接到雍都。”
“先前戰,博陵毀壞,崔氏族人已是所剩無幾。”魏郯道,“崔珽投樑之後,即已將其族人遷往荊州。”
我瞭然。
坐下來說了一會話,我漸漸覺得疲憊,阿元打些水來洗漱。魏郯也不擾我,待我更了,他讓我在榻上睡覺,自己拿了本書坐到別翻看。
地睡了一覺以後,已經是夜裡。
旁邊,不知什麼時候添了另一張榻,魏郯在上面睡得正香。
那榻估計是爲我服侍“病人”準備的,比我現在躺的這張要窄一下。魏郯的量本是高大,臥在上面竟要蜷起些來。
外面偶爾有些過路的腳步聲,只有帳篷的一角燃著燈火,照落到這邊,已經昏暗。
我側著頭,忽然覺得我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他的睡臉了。不知是習慣有人陪著還是,有時我半夜醒來,發現旁邊沒人,竟覺得空落落的。
以後,那樣的日子可以繼續麼?我心裡這麼想著,忽然覺得輕鬆不。
不過,我的警惕心還在,當看到魏郯眼皮微,我立刻閉上眼睛。
黑暗中,耳朵對任何一點聲音都極其敏銳。我聽到魏郯深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在懶腰,片刻,他從榻上起來。
沒多久,我的腰上蓋了什麼東西,似乎是件單。
我聽到魏郯腳步窸窣,好像走了出去。
我聽到他喚了王暉,在帳門出嘀嘀咕咕地說了一些話。
“……再去打聽。”魏郯最後幾個字我分辨出來。
王暉應了聲,
當魏郯走回來的時候,我猶豫著要不要起來,這時,他在榻旁坐下。我幾乎預到他又要鼻子或者撓手心,索睜開眼睛。
“醒了?”魏郯有些訝異。
“嗯。”我裝作剛睡醒的樣子,輕聲道,“是何時辰了?”
“未及人定。”魏郯笑笑。
他的頭微微低著,正當要俯下,我錯開,一軲轆起。
“妾了。”我微笑。
魏郯讓從人送來飯食,跟我一起用過之後,從人收走,帳篷裡又剩下我和他二人。
“還麼?”魏郯飲一口茶,問我。
“不了。”我說。
魏郯笑笑:“那夫人與爲夫來歇息好了。”說罷,一把抱起我朝榻上走去。
我很窘,連忙掙扎。
魏郯有些無奈,把我放到榻上,語氣不滿:“又不是第一次,扭什麼?”
我的臉發熱,推開他:“這是營中,外面聽到了怎麼辦。”說著,指指帳壁。
魏郯一訝,脣角彎起。
“原來夫人擔心這個,我讓從人看著,十丈以不得近前。”
那跟帳上掛個“此行事”的牌子有什麼兩樣,我忙道:“夫君勿忘了,如今夫君尚在‘病中’。”
“哦?”魏郯笑意更深,我的頭,“還有一事不曾告知夫人。”
“嗯?”
魏郯用力固住我的手,俯下來,在我耳旁低低道:“爲夫的病,明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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