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仍在燒,鐘聲仍傳來。
“那是佯,”裴潛淡淡道,“我等方纔趕回到城下之時,羽林纔開始點火。”
燭燎在風中颳得“呼呼”舞,映在天子的臉上,晴不定。
“陛下。”我小心地看著他,又看著阿謐,輕聲道,“都過去了。”
“陛下!”這時,一個聲音急急傳來,去,卻是徐後上了城樓,懷裡抱著年的皇子勵,而後面,跟著哭泣不止的魏婕妤和魏貴人。
天子看到們,臉登時驚怒,看向裴潛:“是你!”
裴潛並不否認,道:“臣等趕到之時,賊正要將中宮滅口。”
“陛下!”徐後雙目通紅,“方纔勵兒啼哭,要尋陛下,妾等藏無,幸得將士相救。陛下若有萬一,妾等孤兒寡母亦無生念!”
懷裡的皇子勵啼哭著,天子看著他們,臉上的戾氣如同死寂。
正在此時,忽然,一陣鼓聲,如同夏日天邊滾的悶雷隆隆響起,約而渾厚。
城牆上登時傳來一陣歡呼聲。
衆人皆詫異,朝前方張。
“大司馬!”有軍士欣喜若狂地喊道,“大司馬回來了!大司馬真的回來了!”
心跳似乎在一剎那間被激起,我睜大眼睛著橘的夜空,麻麻的軍士擋住了視線,只剩橘的夜空和震撼人心的鼓響。
戰在剎那間停止,奔走的士卒,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嘶聲力竭地歡呼;而我的周圍,有人喜極而泣,有人相擁大笑。
“陛下……”我含著淚向天子,“阿謐也有父親,將還與妾吧。”
天子看著我,又看看徐後。
徐後著皇子勵著他,仍在泣。
天子嘆口氣,將阿謐看了看,片刻,遞給我。
我連忙手上前,才到阿謐,立刻將抱過來,唯恐天子變卦。
小小的,而溫熱,將我渾的寒冷一點一點溫暖。我用力抱著,親吻他,如同那是世上最寶貴的恩賜……
“陛下!”一聲驚呼傳來,我看去,天子捂著口,倒了下去,侍連忙將他扶住。
“陛下!”徐後連忙將皇子勵給旁人,上前將他扶住,淚流滿面。
天子面蒼白,一團染紅了襟。他著氣,脣邊帶著,眼睛用力睜著,向前方。
“快請太醫!”衆人忙,有人大喊著。
我將阿謐抱在懷裡,看著天子,一不。
“都過去了。”一個聲音低低道。
我轉頭,裴潛立在後。他方纔奔忙許久,額角上泛著汗珠的澤,卻毫無憔悴之,看起來仍溫潤如玉。
他看著我,又看看阿謐,未幾,眉宇舒展,對笑了笑。
“嗚……咯咯……”阿謐瞅著他,不知爲何,亦笑得開心。
我曾經許多次設想過魏郯回來的形,就算是差點被呂徵騙了的時候,我也沒有放棄過。
他在許多的場合出現,我深夜孤眠時,衆人在堂上哭喪時,我逃離魏府時,危險來臨時等等。我對他的態度也跟我的心一樣多變,歡笑、撒、抱怨、踢他擰他,但當他真的出現,我只是抱著阿謐立在城牆上,看著遍野的火把涌來,攻城的人丟盔棄甲,在城和城外的軍士夾擊下四逃竄,旗幟、兵、首殘落一地。
而那火把照匯聚的洪流之前,一匹駿馬當先,上面的人披甲冑,正是我這段時日以來以來一直企盼的模樣。
鼻子又開始發酸,我怕失態,眨眨眼睛把眼淚回去,心底的快活卻毫不減。我想讓阿謐也看,可是在我懷裡安靜地依偎著,已經睡得香甜。
城上的軍士還在歡慶,鼓樂聲一遍接一遍地奏著,不知疲倦。公羊劌與幾個新識得的細柳營將在高談闊論,我聽到公羊劌自豪地說“我婦人”什麼什麼,衆人哈哈大笑。
幾乎每個軍士裡都在說著“大司馬”,而城下,無數的人涌到大街上,有的點著燈籠,有的點著火把。
人聲鼎沸中,“大司馬”三個字約能聽見,像松濤疾風,一遍一遍,和著鼓點。
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魏郯稍後城,自己在這裡除了看,什麼也做不了。
“回去吧。”我對阿元說。
“回去?”阿元有些訝異。
我頷首,示意看阿謐。
阿元有些憾,卻笑笑,隨我一道回府。
一夜還未過,當我從大門,看到滿是縞素的靈堂,卻有些恍如隔世之。
嚴均看到我抱著阿謐回來,繃的臉像是一下舒了口氣。他領著家人上前行禮,又不住請罪,請我責罰疏失。
我已經很疲倦,讓嚴均按家法酌量,徑自回到了院子裡。
給阿謐過之後,我給輕輕地穿好服,阿謐被我弄醒有些不樂意,我連忙哄睡。
外面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
“大公子……”家人的聲音被推門聲打斷,我擡頭,魏郯站在門口,
鐵甲的聲音有些吵,四目相對,我連忙將一手指抵在脣間。
魏郯的作頓住,遠遠地看著阿謐,臉上的棱角瞬間變得和。
我起,朝他走過去。
魏郯立在門,一不。不知爲何,我朝他走過去的時候步子很急,可還差一兩步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阿謐要睡覺,室中的照並不明亮。
魏郯手裡提著頭盔,面容比從前黧黑了一些,卻更顯得眉目和廓銳氣十足。一些說不清的緒涌上頭,這張臉,我一直盼著,我見到的時候也總在夢境裡,以致於現在見到他,我仍有些不敢相信。
“怎一見到我就哭?”魏郯的聲音有些無奈,未幾,他的手攬過我的肩頭。
一剎那,我卻哭出了聲來,擡頭看著他,淚水卻源源不斷地把視線模糊。
“無事了……”魏郯似乎儘量把聲音放得溫和,吻吻我的額頭,著我的背安道,“無事了,嗯?”
他的脣乾燥而礪,上的氣息滿是汗水和塵土的味道。我地環著他的腰,愈發哭得不能自抑,過了會,又擡起頭,泄憤地用力錘他的肩膀和膛:“你……你一個字也不肯給我!我帶著阿、阿謐差點被人騙了!我、我前兩日還在給你戴孝……嗚嗚……我以爲你死了!嗚嗚嗚嗚……”
“無事了……”魏郯的聲音歉疚,雙臂抱得更,把我的頭按在膛上,卻任我踢打。
燭火泛著桔紅的,魏郯立在木架前解盔甲,一邊解,一邊不住眼看我。
我坐在榻上,哭是哭完了,卻還一陣一陣地著氣。我看他解腰帶解了好一會,猶豫了一下,站起來,上前幫他解。
“不必,”魏郯按住我的手:“全是泥塵跡,髒。”
我瞥瞥他的鐵甲,果然,髒兮兮的。而他的甲上,有一大片明顯的溼漉漉的痕跡。
“方纔你怎不說。”我又好氣又好笑,繃著臉。
“夫人出氣,爲夫豈敢打斷。”魏傕看一眼那狼藉之,誠懇地說,“夫人若再想出氣,待爲夫將鎧甲下,包夫人打起來手腳不疼。”
我的脣角忍不住了,卻不想讓他看破,轉坐回榻上。
案上有壺有杯,我想著魏郯回來還沒喝過水,拿起杯來斟滿。
這時,忽然,一疊紙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愣了一下,擡頭。
魏郯一手拿著卸下鐵甲,一手拿著那疊紙。
“何?”我問。
“信。”魏郯說。
我訝然,接過來。
那是一疊厚厚的紙,足有十幾張。打開,裡面一張一張,畫的都是小人。穿著盔甲的小人,穿著短褐的小人,打著赤膊的小人。
小人坐在船上,沒過兩天,他又騎在了馬上。那馬兒跑過江河,跑過山嶺,跑過田野;有時候頂著日頭,有時候泡在水裡,有時候又淋著雨。
這一張一張的紙,有的小人多,有的小人,有的看起來是坐著一筆一筆畫的,有的是匆匆忙忙畫的。而無一例外,每一張的最後,小人躺在地上,隔著一片雲彩,有一個穿子的人和一個更小的小人。
魏郯的畫技永遠那麼差,把人的腦袋畫得奇大,看起來稽。
我低頭看著,忍俊不笑了起來,可眼底又漫起了水霧。
魏郯在我旁坐下,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
那雙眼睛,深邃,注視著人的時候,似乎有一能把人牢牢攫住的力量。從前,我曾經覺得不自在,總不由自主地把目移開,可後來,我發覺它如此好,能讓人沉醉。
他手來,將我眼角的淚水輕輕拭去。指腹上的礪刮過眼眶,砂砂麻麻。
我再也忍不住,坐過去,抱著他,把頭埋在他的脖頸上。
“那時所有的消息都要與後方隔絕,我的也一樣。”魏郯著我的頭髮,“我就都攢起來,等到回來一起給你。”
“嗯。”我輕聲道,聽著他膛裡的心跳聲,閉著眼睛靜靜。
“想我麼?”他聲音低低。
“想。”我答道,魏郯不再言語,擁著我,輕輕挲著我的頭髮。
魏郯雖然班師凱旋,可是魏昭和郭承的事還須善後。
郭承在逃走的時候被城上的弩車中,當場斃命。魏昭領著餘部兩千人奔走五百里之後,被魏郯部將陳拿獲。其餘殘兵,被殺被俘,總共七萬五千餘人。
第二日,清晨,一個消息傳來。
郭夫人被人在離雍都不願的一鄉邑中找到了,同他一起被找到的,還有奄奄一息的魏傕。魏傕被送回魏府的時候,一同出現的,還有韋郊。
“拜見夫人。”他看到我,笑瞇瞇地行禮。
“韋扁鵲。”我驚訝地看著他,又看看阿元,道,“扁鵲許久不見。”
阿元有些赧然,韋郊卻笑得坦然,道:“夫人別來無恙。”
我看著這兩人神,心思一轉,岔話問起魏傕的病勢。
韋郊嘆口氣,搖頭道:“丞相的病拖得太久,此番奔波未死,已是命大。某盡此生所學,也不過讓丞相再拖一個月。”
我聽得此言,微微頷首。
韋郊走後,我向阿元問起韋郊:“韋扁鵲是大公子帶回來的麼?”
“嗯。”阿元說,訕然笑笑,“他在汝南被大公子找到,有大公子押著,他不想回也要回。”
“他先前去了何?”我問,“果真在外面雲遊了大半年。”
“也是,也不是。”阿元小聲道,“夫人也知道爲丞相醫病棘手,他說命還要留來娶婦,故而……”說著,又急忙道,“他並非棄治,常給丞相看病的那位楊太醫,治中風也十分拿手,韋郊說雍都多他一個不多,他一個也不會。”
我點頭,拍拍的手,沒再多言。
心病難醫,就算韋郊願意治魏傕,魏傕的脾氣,也未必會讓韋郊有什麼大用。扁鵲救人,卻不必把命搭進去,明哲保,換了誰都會這樣。魏郯大概也明白這一點,他捉到韋郊之後,看起來也並沒有爲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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