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
寂靜片刻,席間發出一陣笑聲,國舅亦笑。
魏郯卻似渾僵直,未幾,他向國舅一禮,把杯放回案上,拂袖離開。
此事突如其來,笑聲戛然而止,國舅立在原地,看著魏郯離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暗下。
貴們亦面面相覷。
“怎麼了?”卞盈問。
我不知如何回答,連忙起,朝外面快步走去。
“孟靖!”我讓馭者快馬加鞭,終於在魏府門前趕上了魏郯。
“出了何事?”我急急問道,“怎突然就走了?”
魏郯看著我,面無表。
他不說話,我就更加到他的怒氣。
剛纔的事,明眼人都能猜到幾分。卞國舅好結年輕才俊,而私下裡,我也曾聽過他府中養有孌。
長安紈絝好尋歡作樂,花樣繁多,養孌並非奇聞。只是我沒想到卞恆堂堂國舅,會在宴上對人不軌,也沒想到魏郯的反應如此之大。
“國舅……”我又愧又,支吾的問道,“國舅方纔……”
魏郯的臉沉沉,我看到他額邊筋頭跳,連忙噤聲。
“我無事。”頃,魏郯深吸口氣,平靜下來,對我說。
我心中稍安,轉念一想,安道:“國舅那邊你不必擔心,我與國舅家的夫人君俱是悉,勸上一勸便無事了。”
魏郯目一凜。
“勸?”他冷笑,“不必勸,我魏郯就算在長安待不下去,也不必他開恩青眼。”
我皺眉,但知道他在氣頭上,好言道:“今夜之事乃是意外,國舅亦喝醉了,你勿意氣用事。”
“意氣?”魏郯看著我,“國舅做出那等下作之事,我不忿,倒是意氣用事?”
他的語氣有些尖銳,我也惱起來,道:“那你如何?長安裡等著高攀的人把城牆繞上百圈,國舅如今的權勢你不是不知,你以爲在他的宴上佔得一席容易麼?我讓你與他結,也不過想讓你有個好前程。”
“好前程,便是那個謁者僕一般的好前程?”魏郯盯著我,目冷冷,“我要前程,自會發而圖,這般歪道,我不齒爲之!”
我急道:“我並非勸你屈從,長安的權勢之家,亦並非只有國舅。孟靖,我知道你想像你祖父那般,建功沙場立業長安,可那是你祖父。你如今雖得羽林青眼,可將來呢?多人當了十幾二十年的羽林郎,最後也只得個軍曹,連個立功的機緣也不曾有。今上好才俊,故而有年羽林。你如今正當年輕,若能得貴人相助,必可事半功倍!”
魏郯的目深沉。
“時辰不早,你回去吧。”他淡淡道。
我一怔,頃才明白這是逐令。
“我是爲了你好。”我有些不可置信。
魏郯似乎有些疲倦。
“如此,多謝。”他說。
我手,想拉拉他,卻落了空。
“回去吧。”他重複道,說罷,轉離開。
回家的路上,我的手一直髮冷。
我覺得挫敗又委屈,在車上哭了一場。我大費周章,圖的不過是魏郯能得到父親的青眼。
可是魏郯卻不以爲然……我著眼淚,想著前面的事,覺得自己真像個傻瓜。
父親早就告訴過我,這個定婚做不得真,可我仍然滿心期待地撲了進去。
“……你怎知他也喜歡你?”我忽然想起母親的話。
是啊,我做這些,無非是因爲喜歡魏郯,可是,他喜歡我麼?
那日,他看著傅嫤的樣子在腦海中浮起。
心中哄哄的,我閉閉眼睛,不知道該怎麼樣纔好。
到家之後,母親迎了出來,看到我的樣子,吃了一驚。
“你不是去國舅家赴宴麼,出了何事?”問。
我無從說起,搖搖頭。
母親卻似明白過來:“是孟靖?我聽說他也去了,他欺負你?”
這話刺中心事,我忍不住,伏在母親懷裡哭了起來。
“那魏氏小兒不必再理會!”父親的聲音從堂上傳來,他走過來,將一張紙給我,微笑道,“天子下詔,爲皇子箴選妃,爲夫已經將你的名姓報去了奉常府。”
父親的話終現實。皇子箴乃卞後所生,大有立爲儲君的架勢。父親沒有猶豫,登門魏府,以我有疾爲由,將我和魏郯的親事退了。
我不知道魏傕的反應如何,魏郯自從那日爭執之後,回了羽林,聽說先帝派他們去了,要過半年纔回來。
這倒是正好。父親退婚之時,我很不好過,吃不香睡不下,對魏郯,終究不捨。
但是我不能違抗父親,也知道父親的打算是爲了我好。我和我的父母想要的,魏郯給不了,不如忍痛了卻。
當魏郯終於回來,我聽說他一度要到我家裡來質問,但是,他終究沒有來。
我們再度重遇,是我選宮中學禮的時候。一次,我去見大長秋,回來的路上,正好看到魏郯。
四周無人,我們照面,各是一瞬間停住了步子。
“你了宮。”魏郯看著我,神平靜。
“嗯。”我頷首。
“退婚之事,是你願意的麼?”
這大概就是他的質問。
我看著他,淡淡一笑:“孟靖,如果不是你我祖父定下親事,你會娶我麼?”
魏郯一愣。
他脣了,可不待回答,宮道上響起了腳步聲,有人來了。
我不再多言,向他微微頷首,轉離去。
後面的聲音很快不見,我不知道魏郯是仍站在那裡,還是已經走了,可我沒有回過一次頭。
如果不是我們的祖父,我和他,也許不過照面相識而已。我們要走的本是不同的路,現在回到各自該去的地方,也好……
有時,我覺得人世奇妙,因爲你無法預定別人將來的樣子。高高在上的人,說不定會瞬間跌落泥土,你覺得固若金湯的世界,也說不定會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破碎殆盡。
比如傅氏。
我聽到傅氏一家被滅族的消息之時,還在跟著宮中的史學禮。
那樣一個輝煌、人人仰的家族,天子一怒,竟一夜間連拔起。包括傅司徒和相貌英俊的傅筠在,傅氏一家都在決的名冊之中,而那個喜歡到市中售賣貨的傅嫤,卻被劉太后保了下來。我聽說劉太后爲了把留住,揚言不認兒子,天子無法,只得順從。
我這樣的局外人,聽到這消息,也是心驚膽戰。而另一面,我還有些小小的慶幸。此事,說是天子對傅氏不滿,還不如說是卞後得勝。傅氏支持先皇后生下的皇長子琛,而卞後當然是要自己的皇子箴繼位,如今傅氏倒下,皇子箴的地位算是穩固了。
這兩位皇子我都曾經見過。皇子琛儒雅,言寡語;皇子箴則好一些,喜歡與人聚樂。平心而論,皇子琛更有儲君的風範,不過,形勢到底比人強。傅氏滅族之後,劉太后唯恐卞後加害皇子琛,把他也接了太后宮中。可惜不到一年,劉太后就薨了,傅嫤被遠嫁到了萊,而皇子琛則封作了濟南王。
帝位爭奪,每一代皇帝都有,天下人也習以爲常。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風雲會變得如此之快。在劉太后薨逝之後,天子很快駕崩,卞氏立皇子箴爲帝,先皇后族兄高覓起兵而反。長安登時陷混,我被困在宮中,每日擔驚怕。卞後被高覓鴆死,而後,涼州牧何逵領軍衝長安平,殺了高覓。人們以爲事到此爲止,但是何逵亦並非善人。
父親花了大力氣,把我從宮中帶出去,而後,即刻離開了長安。
天下已經大,各路軍閥相爭,汾老家亦不得幸免。
短短不過兩年,從前的盛世繁華瞬煙雲散去。我在汾,聽說皇子琛當上了天子,長安、皆在兵災中毀壞,還時不時聽到一些人的消息。他們或是死於戰,或是隨天子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或是投靠了各路軍閥,或是自己了軍閥。
一日,父親從外面回來,告知了我們一件大事。魏傕平定了涼州、河套、陝西,將天子迎到了雍州,不久,就會來到汾。
這的確是一件大事,以至於我和母親聽到,久久都不能言語。
魏傕見到父親,卻似無所芥,像分別多年的舊友那樣熱相敘。他告訴父親,天子將定都雍州,正召集舊臣,希父親歸朝。
父親思索再三,答應了。
再見到魏郯的時候,正是在雍州。
他騎馬,領著軍士從大街上奔過,許多人說,那是大公子。我立在街邊,遠遠地著他,那形比幾年前長開了許多,已經不是那個還帶著幾分稚氣的羽林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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